“我能弄的。”她哀求他,章望生心里充满了难堪,他心悸得厉害,手使不上力气,全是恐怖的烂皮肤。 “三哥,你叫我帮你吧,我转过脸不看,行吗?”南北快哭了,章望生看着她,已经难受到什么感情都说不上来了,南北闭上眼,给他解了裤腰带,还要说,“三哥,你没劲儿了就靠我身上。”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回到屋里。 冬夜还是那样漫长,南北趴桌子上睡着了,她突然惊醒,呆呆看着桌上快要烧干的油灯,心里突突乱跳,她不能叫这灯灭,不能,她得给灯续油。 她到床边,摸了摸章望生脑门,又把被角掖了掖,章望生的脚非常凉,身上没热乎气,南北脱了鞋爬进被窝,把章望生两只脚揣在胸口,他睡得迷糊,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以为是小时候,跟二哥一个被窝。 等到白天,南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出来,拿给李崎,她求李崎带章望生去县城看病。李崎知道章望生害病,不清楚他病得这样重,有段日子没见,偶尔在外头见到南北去卫生院拿药,问两句,这女孩子总模棱两可,他以为不是那么要紧。 “要是钱花完了,你用这个。”南北塞给他两块银元,吓李崎一跳,“你哪儿来的啊?” 南北格外冷静,她定定地看着李崎:“李崎哥,我不晓得该找谁救我三哥,思来想去只有你了,我不怕你说出去,大不了章家人死绝,我给我三哥当孝子,我再一头撞死棺材上,绝不一个人过。可我三哥现在还喘着气儿,我不能看他死,你就看在三哥平常为人处事从不生坏心的份上,帮我们一把,大恩不言谢,我先给你磕头了。” 她说完,跪着给李崎磕了三个响头,李崎把她拽起来时,她额头都渗血了。 李崎被她这举动弄得很震惊,他也不懂这女孩子,她才多大的人啊,章望生到今天这一步,是她的缘故,如今还是她,李崎以为南北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没有。 就这样,李崎借来生产队的板车跟驴,板车上铺了苇子席,厚厚的褥子,南北把章望生慢慢扶过来,给他盖上被子。 “三哥,我在家等你。”她握紧他的手,嘴唇打颤。 她一个人在家,这么黑,这么冷,会害怕的,章望生躺下来时心里念头一动,人又痛苦起来,他对去县城看病似乎也没抱什么希望,二哥的人生轨迹,他觉得自己要再走一遍。 对于死,他有时候无比惧怕,自己这样年轻,太不甘了。有时候又觉得了然,无所谓了,人都要死,归于黄土。他其实很留恋生,可这样的生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没有任何幸福和美好可言,留恋什么呢? “你去跟芳芳姐睡,白天不要在人宿舍待,帮人干点事,勤快些……”他有气无力交代她,他怕别人讨厌她,视她为恶人。 南北故作轻松:“我晓得啦,我很有眼色的。” 因为要赶路,他们是半夜出发的,特别冷,人睫毛上长满白霜,月槐树在雾中,天边星辰若隐若现。 毛驴嘚嘚嘚远去,南北一个人在雾里站了很久。 章望生需要消炎,清理创面,医生说他得住院。李崎本就是从城市来的,对城里的许多事很娴熟,陪章望生呆了两天,把事情办妥,他便先赶着驴车回到月槐树。 “你三哥住上院了,这个伤在底下是大事到县城医生自有法子。”李崎回来跟南北把情况说说,她想去县城,李崎道,“你去住哪儿啊?医院有食堂,叫护士帮买一份就成,你三哥住个几天,回家再慢慢养,差不多就好了。” “再说,你一个人坐汽车行吗?” 南北非常担心章望生一个人,说:“我当然行,我一个人什么都敢,要不是我力气不够,我就赶车带我三哥进城了。” 李崎叹口气:“你三哥说了,叫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我过几天去接他,他这一好转我们就能坐汽车了。” 大约过了一周,李崎真的把章望生接回来,他很幸运,住院期间,隔壁床一个城里姑娘,因为陪护母亲,顺道帮了他许多忙。章望生下车时,南北迎上去发现他气色明显好多了,整个人恢复不少,县城的医院可真厉害,她心里非常高兴。 但他身上的纱布,要定期换,不过在公社的卫生所就能换了。章望生身体里还有炎症,加上久病,这个冬天必须好好养一养,可一回到月槐树,很现实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去扫厕所,我会干。”南北到家欢快地说,她心境完全变了,再不想着什么三哥死,她就死,她清楚,章望生不会死了。 天上铅云厚重,也许在酝酿雪,空气冷冽,章望生又回到熟悉的月槐树,熟悉的家园。屋檐下挂着串好的红辣椒,颜色鲜艳;墙角的枯草簌簌而动;捡来的柴火用破了洞的塑料布遮盖住,露出一角;南北的笑脸,也红扑扑的……这是家,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章望生心底涌动起深深的眷恋来,活着真好,他还期待着春天,燕子会回来,在檐下筑窝;漫山遍野的桃花会开,整个平原,将会绿到天穹的尽头。 南北烧了一锅面片汤,两人守着灶台,就在厨房吃,厨房里有柴火的余温,烟雾缭绕。 “三哥,吃红薯。”她拿木棍,往灶里翻,果然掏出几个小红薯来,烤得皮焦黄。南北烫得直吹手,把剥好皮的红薯蘸了白糖,递给章望生。 “李崎什么都跟我说了,”章望生拢了拢衣领,问她话,“你翻吴大夫的箱子了是不是?” 南北心虚的表情写在脸上,不吱声。 “怕我骂你?”章望生问。 南北有些胆怯地看他,点点头。 章望生沉默了会儿,说:“我不骂你,但有些事,得跟你好好谈谈。” 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尤其是身体明显好转之后,脑子清醒过来。 南北大概是猜出他想谈什么,扭过脸,心里忐忑,她忸怩地搓弄着棉袄,棉袄的下摆本来就撅得老高,这下更高了。 “谈之前,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激动,有话咱们好好说。”章望生的心平静下来,他刚康复些,也不想在情感上大动干戈。 南北小声问:“你要赶我走吗?” 章望生往灶台又塞了点柴火,噼里啪啦很响。 “我是这么想过,现在不了,人活一辈子总有犯错的时候,谁也不是圣人,你这样做,也有我的责任。” 南北低着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你自从来家里,无论是二哥嫂子,还是我,都教导过你很多事。家里长辈想教好小孩子,光靠嘴是不行的,还要身正,你慢慢长大了,家里人一言一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你是看在眼里的。”章望生轻轻拨动树枝,火烧起来了。 南北嗯了声。 章望生不急不慢说:“这些天,我想清楚了,不能全怪你,一是周围这个样子,你难免受影响。二来,我跟雪莲姐也许确实有叫你误会的地方。” 南北抬眼看他,又低下脑袋。 章望生说:“雪莲姐一直待咱们很好,没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狼孩哥在时,咱们两家就走得近。他们夫妻,都没有因为章家的成分而疏远咱们,相反,帮了咱们不少。一个人活着,最起码,不能恩将仇报,人跟畜生的区别,就是知晓情义,懂礼仪,就是只小狗,养久了也通晓人性,何况人呢?” 南北脸滚烫,想起雪莲姐给他们看手电筒的那个春夜,那道光,直往天上去,她又要哭了: “我怕她抢走你,二哥叫咱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没有旁人。” 章望生便不再说话,眼睛映着火光。 南北偷偷瞟去一眼,说:“我晓得错了,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她说着说着,鼻子发酸,“我害怕你不要我,我当时就是害怕得很。” 章望生说:“我从没这么想过,你那样做,想过后果吗?” 南北不吭声了。 “你看到我们抱着了?亲吻了?真的看到了吗?”章望生很平和地问她,“南北,你抬头看着我说。” 南北慢慢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该为了自己去诬陷别人,什么时候都不该,章家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做这样的事。二哥当年,就是这样被人定了根本没有的罪名,你不是没见过,章家人自己吃过这样的苦,就更不该对别人再做这样的事。” 章望生说完,南北突然趴在他膝头,哭道:“我晓得错了,三哥,我晓得错了……”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不太明白也不要紧,但我希望你记心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很多事你也许看错了,想错了。”他抚摸起她柔软的头发,南北涕泪糊一脸,她抽噎着抬脸,“三哥,你还能原谅我吗?” 章望生轻轻说:“我说过不原谅你了吗?” 南北哭得更伤心,又把脸埋在了他膝头,一直呢喃喊“三哥。 章望生等她哭了会儿,说:“咱们洗洗,该睡觉了。” 南北打着哭嗝,从他身上起开,脸蛋潮红:“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望生点头:“你说。” 南北抹抹眼泪:“三哥,你能不能等我长到十八,等我长十八就嫁给你当媳妇。” 章望生愣住了。
第32章 他一直清楚南北在慢慢长大,但只是个头高了,仅此而已。两人太熟悉了,她在他眼里没有性别,章望生说: “等你到十八岁再说吧。” 十八岁很远,他连明天的事情都不能预料,她说这些,章望生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话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嫂子开过这样的玩笑,他想到过去,一如既往心痛,便不再去想。 南北不敢跟他太闹,他刚好点,她只是怏怏说:“那等我长到十八,你都娶过媳妇了我怎么办?” 那就更遥远了,章望生没有娶亲的一丁点幻想,他只是想,你长大十八岁也许早把今天的话忘了,未必再和我亲近,谁能保证自己不变?但他又不能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对他来说,还是小了,无法交流这么深。 “我累了,睡觉吧。”章望生这么说,南北就不再强求了,他没原谅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这个念头,弄得她睡不着,半夜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他床边,把他的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握住了。章望生回来睡得很好,还是家好,连被头的味道都是月槐树的太阳照出来的。他醒了一次,嗓子干痒,咳嗽几声突然就醒了,手还在南北那,他先是吓一跳,把她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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