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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舅舅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外公这才死多久，就把你外婆放进了猪圈里。” “你外婆以前多要强，摔断了两根肋骨都没有哭过，现在天天都哭。” “以前她还总说我靠不住，最后她能靠的就只有我了。” 小春回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有光的，和在村子里的时候不太一样。 小春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妈脸上也有光。 只是那个时候，她妈说的话是：“我儿子是李家唯一的男娃，我嫂子生了三个女儿都没有生到儿子。” 一路回去，小春都很安静，她妈依旧说这些话，并不在意她的沉默。 也许他不需要有人回应她，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听着，听她说她那个原本只能看到她弟弟的母亲，现在有多需要她。 不到10天，她妈就来了，哭着跟她说，外婆没了。 小春谈不上特别难过，一方面不怎么熟，她这辈子满打满算和外婆接触的次数都不超过十五次，另一方面也是明白，人老了又病了，离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母亲很难过，哭了一路，到了以后更是嚎啕大哭。 小春站在一边，格格不入。 死者为大，但小春怎么都哭不出来。 她不敢跟人说，她心里有种特别冷血的想法，那样在猪圈里活着，死了也许是一种解脱。 后代跪了很多，也开始哭，这便是他们经常说的，你得有儿子，以后才有人给你送终。 这便是送终的儿子。 葬礼有一个环节是跪孝，周玲丽作为出嫁女，并不能和她的弟弟跪在一起哭孝。 周玲丽只是抹眼泪，对于这个事情也没有意见。 小春本来以为从外婆的事情中，她妈总得吸取一点教训，后面能够有所改变。 她很快就发现，她在用自己的思维去猜测她妈的世界。 她的思维是—— “我家里重男轻女，那我生了女儿后，绝对不能让我女儿吃我吃过的苦。” 而她妈的思维是—— “我妈那么重男轻女，对我那么不好，但我依旧孝顺我妈，依旧想方设法对我妈好，而我对我女儿比我妈对我好太多了，我还让她读书了，她现在过得好那也是因为我让她读小学了，我女儿应该对我更好才对。” 小春正式理解她妈这个思维是两个人的关系缓和后，她妈让她养她弟弟的二女儿。 那一年都在传要计划生育了。 她弟媳妇生了两个姑娘了，真计划生育后面就不能再生了。 她妈就来找她帮忙，说她反正只有一个女儿，就帮她弟弟养一个，记在她名下。 她拒绝了：“永秋现在读初中，这么重要的时候，我要照看她，还要挣学费，哪里有空帮别人养孩子。” “哪里就是别人了，那是你弟弟，你就这么希望老李家绝后吗？” 小春：“妈，老李家绝后关你一个姓周的什么事情？” 她对自己的母亲感情也非常复杂，小时候只是恨，后面长大了知道了她妈是怎么长大的，再加上她妈在她面前经常示弱，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暴躁了。 她现在多多少少还是存了一点感情，希望她能够改好。 “你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两个女儿未必不是好事，我现在不照样过得不错吗？”她又提了过去的事情：“之前你还专门带我去外婆家，不就是因为我有出息吗？” “那怎么能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现在女娃也能读书考大学。”小春又开始说自己的女儿：“永秋这一次考试就是班上第一名，男娃都考不过她。” 她妈见说不听，还是走了。 小春本来以为对方把话听进去了，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她那个坐月子的弟媳妇就跑来敲她家门。 “大姐！大姐！” 小春一开门：“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还在坐月子吗？怎么就跑出来了？” “我小女儿呢？我小女儿是不是在你这儿？” 小春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 “孩子不见了吗？” “我早上起来，孩子就不在摇篮里了，昨天妈来说过要把小女儿记在你家……”她说着就激动了起来，“是不是在你这里？” “没在我这里。我没同意。”小春赶紧穿上衣服：“你别急，我们马上出去找。” 小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妈，可又觉得她干不出来这种事。 然而很快，她们就找到了人。 孩子被周玲丽送去同林镇，她娘家那个村子，刚好那边有户人家生不出来孩子，也不知道她从哪儿联系到对方的。 还好对方讲道理，孩子亲妈还没有出月子就追过去了，她们还是把孩子还回来了，还送了一些鸡蛋。 小春的弟媳妇不干了，哭天喊地要分家，死活不同意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了。 她们家猪圈空了出来了两间，修了一下便分给了她们。 周玲丽来找小春帮忙。 “小春，你不能不管你妈。” “你弟媳妇这是要害死我，妈知道你说话有用，你去跟她们说说。”她这个女儿是厉害的，她心里也清楚。 她好像成了她妈唯一的依靠，她小时候多么希望她妈能够看到她很厉害，多么希望她妈重视她。 而现在。 “我说话没用。”小春不想搅和进去。 如果没有送孩子走，小春也许会管，但有了这个事情，她的确不好说什么。 而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算幸运。 如果她生在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孩子的时代。 她妈也能送走她。 周玲丽住进猪圈以后也不怎么找小春说话了，也许是觉得女儿靠不住。 她开始天天跟儿子儿媳妇吵架，和村子里其他人吵架。 小春仿佛又看到了外婆。 小春想，她不懂她母亲，她也不想懂了。
第106章 代际关系（八） ◎（2019）一代人的逝去。◎
第一百零六章 2019年, 平城疗养院。 一大早，小春奶奶就起来了，老人家觉少, 便一大早坐在大厅里看电视, 其实也没怎么听电视，上面在讲什么，就是开着电视听个热闹。 但没一会儿，小春奶奶就不听电视的热闹了，她的目光在外面院子里的疗养院院长身上。 院长是个中年女人，大概五十岁的样子，干练的黑色短发, 正在给手下的护工们交代任务。 小春奶奶其实很喜欢这个院长，对方有文化有能力, 每个月都要出去交流学习, 还有其他地方的人过来交流学习。 之前有个老人身体出了问题，身体只抽抽，她们都急得不得了, 这个医生很快就把人救回来了。 小春奶奶当时都看呆了，只竖大拇指。 她经常记不住事情, 但一直记得这个事情。 院长很快说完了事情, 走了过来。 其他老人跟她打招呼：“院长早上好。” “院长吃早饭没？” 小春奶奶也和她打招呼：“院长早上好, 我今天早上的药已经吃了。” 老家的电话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打来的。 小春奶奶和唐国兴正在吃切好的火龙果。 “这个没有味道, 不好吃。”小春奶奶又小声问道：“唐国兴,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红烧肉？” “这个月已经吃了两次了，等下个月吧。” 唐国兴说话的时候, 注意到小春男人表情不太好。 “怎么了？” “弟妹打电话过来, 说是妈身体不行了, 让我们回去。” 这个妈自然是指周玲丽。 周玲丽今年九十五岁了，她真的是一个奇迹。 周玲丽个子小，四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把孙女偷偷送走的事情和儿媳妇闹掰了，那个时候四十几岁的人在猪圈里没住几年就老得像六十几岁。 后来更是经常生病，老了以后经常驼着背，一咳嗽就好像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她就是靠着这一口气，熬死了她自己的男人，熬死了她儿子，她儿媳妇跟她关系不好，孙女关系也是不冷不热，但她自己硬是苦熬过来了，活到了九十几岁。 “这一次可能是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小春，是觉得她现在记忆不太好，估计也记不得弟妹是谁。 小春奶奶也的确没有听懂，她现在反应很慢，她在想方设法地偷偷把青菜叶子移到她男人的餐盘里。 “要回去吗？” 院长正好路过，听见了，过来问道。 她一过来，小春奶奶立马就老实了，埋头认真吃青菜叶子，不能破坏自己在院长心目中的形象。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问问小春自己的想法。 “我妈身体不好，我要不要回去看看？”小春奶奶也没有纠结，她脑袋里所剩的记忆就不多，没想那么复杂，道：“回去吧，我也想回老家看看。”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女医生说道。 小春奶奶一听，拿着筷子的手都不动了。 她心里想，她们住这个院一定给了很多钱，才能让院长跟着她们一起走。 回去坐院长的车，院长开车，三个老人坐在后面。 前座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小春奶奶想，可能是院长的保镖吧。 雨兰镇变化非常大，过去她们的土房子早就推平了，周玲丽也早就没有住猪圈了。 她住在明亮宽敞的小平房里，这是当年小春的家，后来她要去城里发展了，还是让她妈住了。 小春奶奶回去的时候，两个侄女也回来了，她们也带了家属，一大帮子人站在院子里，倒也是热闹。 小春奶奶进了里屋，她妈躺在里面房间的床上，看到她的时候，老人还是掉了眼泪。 “春儿，你过来。”九十几岁的老人眼神浑浊，还是执意喊了自己的女儿。 小春奶奶走到了床前，床上老人叹了一口气：“你肯定也不记得我了。” 小春奶奶想了想，说道：“我记得。” 她男人在旁边听着，生怕她下一句就骂她妈。 毕竟人之将死，没必要再骂了。 这对母女见面就吵架，他早就习惯了。 却不曾想到，小春奶奶和她说道：“我记得，你是我妈。” 小春奶奶大概是觉得光说这一句话还不够，她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唐国兴晚上去捉黄鳝，结果遇到了土匪，我们俩都把魂吓丢了，回来以后发了好久的高烧，她们都说我要死了，你还抱着我哭了好久。” 唐国兴站在后面，她也隐隐约约想起来，那个时候小春其实也很高兴。 周玲丽也想了起来，她还记得当时是她背着小春去找了神婆，神婆说魂已经没了，没救了，准备后事吧，当时两家人都哭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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