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今因着她,一家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她已是成了娘家的罪人。 “你放心,我没事。”章锡成握住放在自己胸前的小手,含在口中,已是半梦半醒间,渐渐睡了过去。 “锡成,明日我去你上工的地方,给你送饭,好不好?”梁月盈挣扎着起来,看向他疲倦的面容。 只这男人已经睡熟了,没听见她的只言片语。 这一日,他再出门,她便悄悄跟在了身后。 她得弄清楚他到底在何处上工。 跟着他走了一段,直到到了北疆的码头上,就见一群身着短衫的人,正在码头上出苦力,扛着从扶桑运送过来的货物。 而一旁,是个戴着地主帽的中年男人,现在土丘上,正在大声吆喝着招工: “去货轮上搬东西,只要四个!薪水日结。” 人群里,几乎站出来二十几个壮汉,纷纷举起了手: “我!” “选我!我只要一口吃的,不要钱!” “老爷,要我,我干活又快又麻利!手脚干净,身体健康,没有痨病!” 男人随手指了四个,看起来精装的汉子,由人一一领走。 剩下未被选上的,皆垂头丧气,转身叼着根树枝,靠在墙角蹲下,似要节省些体力。 口中嘟囔道:“妈的,这一天的口粮又没着落了。点背儿,老也选不上。明儿去别地方碰碰运气吧。” 旁边有同行者,碰了碰他的手臂,提醒道: “周大善人这两日摆流水席,每天都有扔出来的剩菜剩饭,不如咱们早点去,跟流浪狗抢抢,至少能填饱肚子。”
第177章 你沦落风尘,是要将我置于何地呢 人群中,很快有人发现了这边的美丽小姐。 看她衣衫褴褛,实在跟这通身的富贵不相称。 想要上去耍流氓,奈何温饱思淫欲,温和饱都没有着落,早已想不起那事。 最后只吹了声口哨,表示调戏。 梁月盈压根没把这些短衫放在眼里,隔了很远,静静看着章锡成扛着沙袋。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双唱戏的手,如今变得异常粗糙。 不知不觉,已是泪如雨下。 她在这里从黎明,站到了晌午,他才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扛完了所有沙袋,去监工那儿,领了散碎的银子。 原本想找其他事做,继续出苦力,转头看见了梁月盈,将他骇了一跳。 起初还当是自己眼花了,直到确定她找到了这里,才将碎银子掖好,朝着她走过来。 走到她跟前时,大大方方地将银子递给了她: “娘子,给你,这是为夫赚来的家用。” 梁月盈几乎什么都无法思考了,直接扑到他怀里,泪水再一次充盈眼眶。 “锡成,原来你就是这样赚钱的么。” “只是一开始这样,后面说不定能找到些体面的事做。”他温润笑笑,想要摸摸她的手,只顾及自己满身的土,还是作罢。 “唱戏的最在乎自己的手,哪怕不是旦角儿,是老生。你这双手,是在戏台上吟风弄月、呼风唤雨的手,怎么能这样糟蹋。”她克制不住巨大的悲伤,甚至头一次有了动摇。 他们这样不顾一切的私奔,到底是对是错。 “我也想跟以前一样,登台唱戏,赚大钱,给你富足的生活。”章锡成有些难过,小心哄道: “可我们如今在逃命,只能隐姓埋名,不能张扬。否则若是被他抓到,便连活下去都难了。”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苦?梁月盈不知道,只被巨大的悲伤吞没。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再做这些了,我舍不得。” 哪怕她出去问诊,出去做什么都行,也不要他继续做这些,消耗身体。 “实在不行,我就去勾栏院卖唱。只卖艺不卖身,养家嘛,总归是有办法的。” 章锡成希望她只是赌气说说,而不是真的。 “阿月,你如果真那样做,沦落风尘。是要将我置于何地呢?” 她承认是自己心急了,口不择言。 在原地罚站,像极了做错事后,乖巧认错的小孩子。 “走吧。”他拍掉了掌心上的灰,牵起她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带你去玩。” 他就知道,他再做苦力下去,这小姑娘又得哭。 “阿月,其实我不累,而且很庆幸。你知道那些人都找不到事做,我还能赚到今天的口粮。可能,经理也觉得我长得好看吧,才把这次上工的机会给我。” 牵着她的手,不忘一直温言软语地劝着: “你现在腿还没有彻底好,每天都要吃药。我总要去赚钱,不能坐吃山空。好在我身体很好,做这些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每天寻工,不是长远之计。 他也有长久的打算。 “阿月,你知道我有一身武艺。其实我有想过,去大户人家做护院,这样不用这么辛苦,也能赚得多一点。” 梁月盈只是紧紧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怎样说。 “从前也是让人伺候的小爷,如今却要做着伺候人的活计。” 她小小声的嗫喏,想不到还是被他听进了耳朵里。 “人生会遇见不同境遇,都是平常。”他牵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阿月,我并不是因着你才这样。从前成角儿前,就经历过这样的困境,也要给师父端茶断水、效力三年。我并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刚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等别人伺候的。” 他想要安慰她,对她却没有一丝帮助。 他自己受的苦,她都看不得,想带他脱离苦海;更遑论,是被自己连累的。 “可是你熬了这么多年,又打回原点了,不是么。” “我不在意。”章锡成语气轻松,没有故意安慰她,仿佛真的不在意。 “只要我的阿月在身边,就足够了。” 离开码头,往北疆繁华的地带走。 这里是要比沪上,及江北冷上许多。 上次给她整理衣箱时,只见她带了春秋的衣裳,没有过冬的。想必是临行匆忙,也装不下了。 便盘算着,得快点赚到钱,给她买一件狐裘大氅。 隔了很远,不知从何处起了筝声。 “这附近,有戏楼?”她惊喜地两只眼睛都在放光,拉着他,顺着声音,快走了几步。 跟他两个人一块听墙角。 “锡成,你不知道,以前有多少人,买不到你的戏票,也买不起你的戏票,就在外面蹭戏听。” 章锡成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如今时运不济,他从台上万人空巷的名角儿,也成了买不到票的那些人。 戏楼里,唱得是《红鬃烈马》,便有戏词,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 “一马离了西凉界——” “唱得很一般。”梁月盈顿时皱起了眉,有些嫌弃。 听过了章锡成的导板,曾经沧海难为水,只觉里面不知名的老板,声音浑厚不足,根本演不出薛平贵的气势。 “弦也像要破了一样。” 亏的里面掀房顶般的叫好声,就跟没听过什么好东西似的,一个劲儿的喊“好弦儿”。 “北疆是戏曲荒漠,比不得北平和天津卫,能唱这样,就不错了。”章锡成倒是没她这么挑剔。 门口家丁听不下去了,已是过来赶人: “蹭戏的还这么多事,要饭的还嫌饭馊。指指点点,你以为你是章老板啊?” 其他几个家丁一哄而散,想要将人轰走。 “唱得难听还不让人说。”梁月盈不屑道。 “你不让我们听,我们还不稀罕听呢。” 说罢,挽着章锡成就要离开。 经理忙从门口处走过来,制止道: “陈老板一向待人友善,你们这样不尊重衣食父母,不是在毁他的名声么?” 几个家丁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 “连戏票都买不起,说什么衣食父母。”
第178章 这可是梨园行的活化石 “也可能是买不到,不是买不起。毕竟陈老板从天津卫来,一票难求。”经理眼尖,略略打眼一瞧,就发现了个真龙天子。 忙上前,一把将章锡成挽住: “这位先生,里面还有座儿,不如进去喝杯茶。” “不了。”章锡成大大方方承认: “我的确是买不起戏票。” “不打紧。陈老板一向乐善好施,就算买不起,喝一碗茶也没关系。”经理说完,立即吩咐身后的跑堂。 “来人,提了茶桶过来,给这些蹭戏的老少爷们,一人倒一碗茶。” 里面的是衣食父母,外面的也是一家亲的戏迷,只要来了,就都是给陈老板捧场的。 “我要先问过我夫人。” 章锡成虽然想进去看,但还是想先问过梁月盈的意思。 梁月盈看出了他的心思,就知这人戏瘾犯了,自然不愿扫兴,想要成全他。 “走吧。正好,我也走累了,想进去歇歇脚。” “嗯,好。”章锡成牵起她的手,始终与她十指紧扣,与她一并进了戏楼。 梁月盈看着里面人山人海,连站票都满了,心下不解,小小声问道: “这位陈老板,你认识吗?” “不认识。八成是近两年才火的小角儿。”毕竟,他已不在江湖许久,虽说梨园行里,一直都有他的传说。 而且他从前红极一时,眼高于顶,旁人都认识他,他却不是谁都熟识。 经理一路将二人领到后台,在边幕的位置上,留了一张茶座,给二人上了点心和小菜。 章锡成看向后台那些戏箱与戏服,十分克制,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没有放纵自己,不停在上头徘徊、留恋。 “章老板!” 尽管两人如此小心,还是被认了出来。 说话的,是戏楼东家。 “刚听经理来报,我还当他是头昏了,想着他说戏言,原本不准备过来看望。” 东家疾步走过来,便立即弯下腰去,同章锡成握了握手: “幸好今儿身上爽利,没犯懒。不然,可就错过见咱们梨园泰斗了。” 梁月盈面色慌张,往他背后藏了藏。 章锡成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 “别怕。外面应该还没认出我们来,只是身处梨园行,到处都是熟面孔,躲不掉。” 他也有些后悔了,起初就该拉着她,立即离开这里。 还是他自制力太差,听见京戏,就走不动道。 “我明白的,你在梨园行里地位高,几乎没有戏楼东家、戏班班主不认识你。”梁月盈理解地点了点头。 章锡成哄好了她,才同几位同仁打着招呼: “遇见点麻烦,不得不东躲西.藏,让各位见笑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1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