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觉得在这种环境里烹调出的乌冬面,口味一般,总觉得面太老,嚼也嚼不烂。” 宋予白实在懒得跟他耍小心眼。 “也总比夹生的吃了让人腹泻要好。” 裴拾音就算再迟钝, 这回也在两人的唇枪舌战里后知后觉地品出一丝不对劲来,她偷偷看宋予白脸色, 见他神色如常,又把悄悄冒头的忐忑和担忧给摁了回去。 然而捧着那剩下的小半碗面,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食难下咽。 男人的温柔平和一如既往,看她的目光也充满宽容。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如同感知到一场暴风雨,她身处暴风眼的宁静,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飓风撕裂。 宋予白对她, 虽然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性格, 但被她骗了这么久, 是个正常人都要生气。 更何况,她每次撒谎的时候, 都言之凿凿,洋洋洒洒,恨不得跟天上所有的神仙赌誓, 自己绝无任何虚言。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被骗, 但他依旧能控制情绪面对她,多半是不打算再追究她了……吧? 裴拾音心情复杂。 其实,宋予白要追究什么呢? 有什么好追究的? 他能控制住自己不爱她,那她跟谁关系好,他大概也是无所谓的。 最多就是担心是不是交到了坏朋友。 但斯景无论是家世相貌品行,每一样拿出来都跟“坏朋友”这三个字,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更何况,虽然他帮她的忙,被宋予白的横生枝节所中止,但她理所应当,该兑现对斯景的承诺——同盟的意义就是如此。 “既然觉得不好吃,”宋予白的目光落在她还剩了一半的汤面上,耐心地问她,“那要不要跟叔叔回家?” 裴拾音愣了一下:“啊?” “你看,在外面,有些人连饭都做不好,你在这里饥一顿饱一顿,我爸知道了也会担心。” 在她显而易见的落寞里,宋予白沉默了两秒,想到这段时间来,她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罕见地补了一句:“我也会担心的。” 又是叔叔对侄女的那种担心。 裴拾音对这句话已经有所免疫,不至于被他拿捏着心情忽高忽低。 “而且,我过来的时候,听他们说,这里昨晚的发电机都坏了,所以整个营地都没电,是吗?” 但他依旧维持着最佳的风度,在尽他所能,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回家。 “一些需要冷藏储存的生肉都坏了,保不齐还有其他的食材已经过保,你肠胃本来就弱,吃坏了拉肚子难受怎么办?” “宋先生说的这些假设,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窒息?” 裴拾音没搭腔,倒是坐在两人对面的斯景,皱着眉支着下巴开了口。 他现在算是有点理解她的处境了。 为什么在他提议出国生活时,她脸上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期待、向往,甚至会觉得不能置信。 一个宋予白已经是这种无微不至到全方位的关照,要是再加一个习惯一言堂的宋墨然,裴拾音从小在这种过度关心的环境下长大,难免会有束缚感。 更何况,这种关怀如影随形、日复一日,她寄人篱下,靠察言观色获得长辈认可,所有人给她贴的最大的一个标签,就是“乖巧”—— 这多年没抑郁都算她心理承受能力强大。 当初他妈就是受不了他爸全方位的关心和管控,最后才离得婚,一个人带着他在加拿大过得不知道多逍遥自在,游湖滑雪打猎,想干嘛就干嘛,哪用得着看别人脸色? 共情一下,前几年裴拾音为了解决跟叶兆言的婚约而费尽心机做的那些努力,那种无望的孤军奋战,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宋先生养尊处优,应该是看不上这种户外露营的,其实营地里常备的药物充足,团队半数以上的人都受过专业的急救培训,尤其是,营长还有丰富的医疗护理经验,只要不是在野外遇到什么致命伤,普通的跌打损伤,腹泻、呕吐、小感冒之类的,完全有应付的能力。” 斯景看了她一眼,在接受到她眼里的感激后,笑了。 “拾音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有能力决定去哪里,吃什么,以及,她也完全可以承担在这种小事上选择错误所带来的后果。” 即使是小王子的玫瑰,也需要日晒雨打,过度将她放在玻璃罩里,反而会加速她的枯萎。 宋予白:“我没听说过,一个自诩准备充分的户外露营团体,居然会发生连备用发电机都故障的意外。” 他并不会在意对方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挑衅。 斯景跟她只是短暂的相熟,他不需要对她负责任。 但他不一样,他是她的叔叔,对她所有的关心,都合情合理,有凭有据。 “拾音,你那么怕黑的一个人,昨晚停电的时候,有没有不方便?” 一想到她有可能在这种坑坑洼洼的野外,因为看不见而摔跤、受伤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担心。 话题落重新回到她头上。 裴拾音偷偷看了他一眼。 “还好,手机有电,可以照明。” 宋予白:“不是说9点停电,到凌晨4点才修好的么?” 裴拾音在沉默里,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斯景。 “斯景的帐篷里有煤油灯,我们昨晚几个人借着那盏灯,打了好久的双扣。” 本来不想把斯景拖下水,但宋予白认识这里的领队周悦,太过拙劣的谎言,只要一对口供,立马就会露馅。 宋予白平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然后,又松开。 只是对着她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柔和煦:“那你不是会认床吗?换了个地方,晚上真的睡得好?” “宋先生,”斯景说,“这边的自然景区,上过好几次《国家地理》,生态保护得非常好,清泉流水、虫鸣鸟叫,多少人想听这种白噪音,都听不了,为什么你总是会拿家里的思维跟这边比?” “旅行是旅行,多少跟在家里不一样,条条框框这么多,她这样出来玩还有什么意思?” 宋予白原本已经懒得再与斯景计较,但奈何对方总是不依不挠。 他抬眸,面色不善:“既然你知道这里是生态景区,那你知不知道,她从小体质就容易过敏,现在又是春天,去年夏天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万一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又生病,你们怎么第一时间治疗?” 斯景:“你也只是说有万一,但问题是,现在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斯景是在帮她说话,但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显然已经冒出了火星子。 裴拾音就算想要装聋作哑不说话,这时候为了斯景,也不得不偷偷拉了拉宋予白的衣袖,想要让对方消气—— 毕竟哪怕真要吵架,也不适合在这里。 “主要是我真的也没什么事,叔叔担心我,我知道的,我其实——”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拉住他衣袖的手忽然被人从旁一拽,紧接着,宋予白一把拉下她防晒衣的衣袖的时候,斯景几乎在瞬间哑声。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怕麻烦人,即便不舒服,也会忍着。” 纤瘦白皙的小臂上,浮起的一粒一粒淡粉色的红斑,像被蚊子叮咬的肿包,数量不多、颜色不深,却粒粒显眼到触目惊心。 宋予白压着气,一瞬不瞬地盯着斯景不能置信的脸,一字一顿道:“你不了解她。” “……” “所以你根本没办法照顾她。” 从营地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 裴拾音行李不多,只是打包了一些随身的衣服和证件,剩下的东西,斯景表示会帮她收拾好。 上了车,宋予白给了司机一个地址。 半阖着眼帘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时候,只觉得额角的太阳穴涨疼得厉害。 无论如何,与他看来,跟这种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小男孩置气,已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态。 简直幼稚到令人厌弃。 然而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裴拾音又意犹未尽地点开手机,心里又莫名地起了团毒火,却看到她只是面色凝重地打开了天气预报的app。 宋予白:“……” 确认对方没有跟斯景依依不舍在微信里话别后,宋予白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开口时,就连语气,都不似刚才在营地里那样咄咄逼人。 “痒不痒?” 裴拾音将手机重新丢回包里。 “还好,除了感觉有点肿以外,没有别的不舒服。” 这时候再装腔作势去疏离他,已经没有意义。 宋予白拉过她的手,重新检查了一下她小臂上的红疹,这才彻底舒一口气。 “还好,是不算严重。” 跟他记忆里那几次来势汹汹的过敏相比,这种只是红肿却不痒的小颗粒,处理起来并不麻烦。 少了挡在前面的斯景,车里的气氛,怎么看怎么尴尬。 两人谁也没再去提他拒绝她的那个雪夜。 也没人去提,这几个月来,她刻意对他的冷待。 “接下来去哪?” 原本以为宋予白要带她直接回宁城,但看了眼导航,却发现,车开的并不是机场的方向。 “先去医院打点滴,”宋予白说了某种药剂的名字,“挂水之后,消肿更快,睡一觉就好了。” 裴拾音:“我不想挂水。” 宋予白俨然一副要陪护的样子,让她在输液椅上跟他面对面坐上一个小时,她不知道该如何渡过这种面面相觑,又心绪复杂的状态。 她还没能从80℃的水温里调节过来,不知道到时候又会当着他的面做出什么失控到丢脸的事。 “就没什么药膏可以让我自己涂吗?反正这次也不严重。” 宋予白:“有也是有。” 裴拾音:“那我选涂药。” 不知缘何,宋予白脑中忽然闪现的画面,却是那次她在叶家的别墅里被夹竹桃诱发的严重红疹,昏暗车内,即便视野不明,但他依旧能够隔着一层清凉的软膏感受到少女皮肤异样的细滑。 他默不作声了足足半分钟,才有些艰涩说:“现在是白天,容易被别人看到。” 裴拾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白天晚上有区别吗,你带我找个酒店住下来,我在酒店里弄不就好了?” 宋予白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低低应了声“好”。 裴拾音将头扭到窗外,控制着不让自己去看他。 在体会过斯景教她的冷却疗法后,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适当的距离,真的能让心里所有的摇摆都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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