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启黏糊糊的鲜艳红唇,明明是个性感尤物,神态却古典哀伤。 指尖细细的烟燃尽低垂,仿佛在诉说一段不可言说的隐秘旧事。 底片袋很旧,标注着很久以前的日期和单词。日期是赵予安缺席的、不了解的、那段独属于他的漂洋过海的异国人生。 单词只有一个,是陆赢川遒劲有力的亲笔:First。 ——第一。 赵予安翻来覆去的看,大概是旧胶卷还没放大完,她愣是没看到女人的正脸。 但即使没有正脸,她也知道,这是一个艳色逼人的大美人。 她木木的看着,忽觉无力,心口骤疼。手撑上桌,打翻了桌上的玻璃试管。 “你在做什么?”陆赢川进来就看到她手上鲜血淋漓,大怒:“我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那天,他对她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 赵予安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任由他给她包扎伤口,眼神却看向窗外皑皑白雪。 那抹苍茫的凉意,钻进她的心口,留下永远的疑问。 如今,那抹疑问得到了回答和证实。 它终于生根发芽,长成能绞杀万物的藤蔓。 李曦宁不解地看着女孩脸上的风云变幻、云诡风谲。 然后,赵予安做了什么决定般,冲她点点头: “嗯,姐姐,你确实才是他喜欢的那种样子。” 她释然一笑,走了。 * 七点。 赵予安站在花棚下,看着黑漆漆的天幕,无端的有点紧张。 沈老走到她身侧,粗糙大手抚摸过她的头顶:“好孩子,别怕。” “沈爷爷,”赵予安叫住他,眼神清亮:“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的,是吗?” 沈老戴了那顶红色的毛线帽。用他的话说,红色是喜气洋洋的颜色,配合安安今日的打花,打花打花,大发大发,他真心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能顺利大发。 “对,爷爷会支持你的。”沈老做了个鬼脸:所以别怕,安安。 以前她逗他,现在他逗他。 赵予安被成功逗笑了,她环顾四周,人群中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 那些她认识的人,正在善意的对她招手。辰山脖子上挂了个索尼相机,甚至老土的做了个大红色横幅——当然,被张阮阮拼死阻止,两人正为此吵的不可开交。 王姨特意买了个手机支架,早早的架好了手机,正透过手机的放大功能瞅着赵予安的微表情偷乐。 黄廷征背着双手,该干啥干啥,但赵予安知道,他心里远比自己更紧张。 毕竟,她是朗陵第一位打铁花的女传人。 他的传人。 所有她在意的、在意她的人都在。 除了他。 赵予安深吸一口气,在黄廷征的示意下,舀起贴水,开始进行自己人生意义上第一次真正的——打铁花。 * 陆赢川飙了一路的车。 赶到的时候,天空已迸发出第一朵烂漫银花。 他把车停在路边,往前跑去。 周围群众不知这个高大惹眼的男人为何如此急迫,以为他有急事,纷纷给他让路。 人群分出一线,陆赢川终于看到了花棚下的赵予安。 穹顶之下,长夜如磐。 身穿传统汉服的女孩,仿佛从宋代走来。 她的容颜干净清丽,神色却坚毅。改良后的长袖长裙没有影响她的发挥,她奔跑的步伐轻盈,仿佛一只灵动翩跹的蝴蝶。 上棒中炙热的铁汁四溅,她却毫无畏惧。 赵予安舀起一千多度的铁水,一次次击打,将漫天银花化为盛世烟霞。 心意坚定: ——愿我所爱之人岁岁平安,得偿所愿。 火红铁水冲向花棚,滚烫炙热的铁汁,在接触到老杆上提前绑好的烟花、爆竹后,将道道金线化为割裂黑夜的璀璨澎湃。 陆赢川一步一步走过去,心如擂鼓。 插在大衣口袋的手,紧紧攥着她的祈福条。 神佛在上,庙宇之下。 少女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我曾十年如一日,爱着一人。 那人少时坎坷,受尽欺凌,却永不服输。 我敬他,惜他,心悦他。 于是幼时的我,化身霸王花,只希望能驱走他身边所有阴暗污浊,让他欢喜,免他忧愁。 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我猜到他幼时曾经历过什么。 那是罪恶的毒、是泯灭人性的恶、是我想一想就会发抖的残酷。 而我爱的少年,他挺了过来。 冷心冷性,受尽苦难,却没有被同化,堕入污泥之中。 我爱的少年,拥有世间最善良的一颗心。 我多想一直守着他,朝朝与暮暮。 但他已不再需要我。 如果神明能听见,如果神明能看见—— 请帮帮他。 哥哥, ——星子深深,日走月沉。 ——我祝你梦想成真。 -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雪中送炭的匿名人。 有的,只是一个深恋了他十年的少女。 她爱的笨拙,爱的用力,爱的小心翼翼。 如此真挚用心,又如此百转千回,只愿他毫无负累,理所当然接受。 女孩奔跑间隙,回头在人群中望见他。 美目一颤,似有诧异之色。 陆赢川心头剧震,泪湿于睫。 * 表演结束,周围的人拍手叫好。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赵予安轻轻喘息。 身体是疲惫的,手臂是酸痛的,但内心是激情而自豪的。 她终是超越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完成了这场富有意义的高难度挑战。 人流一角。 黄廷征收回目光,看向沈老,板着脸缓缓道:“当年,师姐跟你跑了。师父一气之下跟她断了父女关系。” 沈老没回头,但背影一颤。 “后来,是师母背着你找到了她。那时,团里生意很好,被对家眼红盯上。” “师父那么刚正不阿的一个人,却被人设计诬陷举报,锒铛入狱。师姐她知道你醉心学术,从不屑向权贵折腰,更不会为她四处集财,去挽救她声名狼藉的父亲。” 沈老喉头哽咽:“她、她从未与我说起过……” 话语忽然戛然。 记忆中,黄施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魂不守舍,频繁回娘家。但他忙于工作,以为她又是在闹脾气。毕竟女儿出生后,两人就开始频频争吵,冷战不休。 “因为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沈居正,你自诩爱她、了解她,其实根本就不曾懂她。她却很了解你。”黄廷征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怅然: “后来,师父被无罪释放,却被气到呕血入院。师母有一天,账户里突然收到了很大一笔钱,足以师父东山再起,或是和师母一起安度晚年。可他们都再也没有见过黄施。” “她改了姓名,带着女儿人间蒸发,无处可寻。” 黄廷征目色暗淡:“这么多年,我每年都会去她的旧居,看看她有没有回来过,但是一次都没有,她把过去割舍的干干净净。” 沈老擦掉脸上的泪痕,满是皱纹的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宛如一条条波折的来路。 半晌,他闭目仰头,脸上尽显苍老:“……如果小青有了孩子,也该有辰山、安安这么大了吧。” 沈青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黄施唯一的血脉。 他却连她至今是死是活,在哪里都不知道。 黄廷征目露不忍:“我一直不想讲,不是不愿告诉你,而是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我不信你这几十年来没有拼命找过师姐和小青!但有什么用呢?我们找不到她们,我们也改变不了过去的事情!” 他重重叹了口气:“你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应该知道看破放下,方能自在随缘的道理。” 沈老久久不答。 他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的走了。 * 赵予安收拾妥当,向好友方向走去。 刚走了几步,就被张阮阮冲上来用力抱了个满怀。 她抬起眼睛,那看自家小狗的心疼眼神让赵予安浑身不自在: “呜呜呜呜呜呜呜太美了吧你这几个月一定很辛苦呜呜呜呜呜!” 别人只管你飞的高不高,而我关心你飞的累不累! 站在张阮阮旁边的辰山很无语,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表达不满。 谁不会似的! 赵予安艰难的从她的熊抱中挣扎出来,捏住她亚麻色脑袋上的两个可爱啾啾:“你快把我勒断气了!” “哎呀……” 一旁的王姨走过来,边走边回头,眼神里有几分惊疑不定。 她刚才是眼花了吗?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何纪州何老爷子? “妈,你怎么了?”张阮阮看到母亲频频回头,诧异道。 赵予安也看向王姨。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刚才好像看到十多年前我当保姆的那户人家,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件骇人的事情罢了。” “什么事儿啊?”张阮阮不解。 “算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咱不说那些不吉利的。”王姨平复了下心情,也给了赵予安一个温暖的拥抱,她个子矮,要踮着脚才能抱到她,一脸欣慰:“真棒啊孩子。” 赵予安忽然浑身一僵,轻轻推开了王姨。 众人不解的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远处,一个男子正缓步走来。 他站在哪里,身后就沦为背景板。 陆赢川深峻的轮廓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冬夜淡淡的星光。 他低头凝视着她,唤她的小名:“……安安。” “嗯,”赵予安面色平静,仰头望着自己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姗姗来迟,一次又一次。 她的目光从他如刃的眉峰,游移到刻画般的挺拔鼻梁,最后对上那双幽亮绝美的眼睛。 声音再无一丝眷恋: “——陆赢川,我们离婚吧。” 周围噤若寒蝉,知情人面面相觑。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赵予安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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