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和桥墩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他们让自己去那里,不怕自己求助和逃跑吗?苏朝晖已经见识了那天章立文在公车上强大的应变和心理素质,而这群人中会不会全是这样的“高人”?他们有一万种办法把自己弄回去? 这再次超出了苏朝晖的认知范围,无法进行假设和推导了。 宋宇把账本锁回屋子里,和章立文一起离开,一旁的纹身打手回身带上了门,从外面反锁起来。带枪的打手留在屋里,犀利的眼神扫视着屋里的人。 那秃头胖子依旧躺在地上惨哼,苏朝晖犹豫再三,终究忍住了扶他的冲动。不要引人注意,不要被看见,更不要被记住,就像这里的人一样,让自己平庸的过目就忘才是最安全的。他暗暗告诫着自己,想到那把钝重的步枪,心又凉了半截。 跟着汗臭扑鼻的人群,苏朝晖往楼上走。他不敢抬头,不敢与这些人有什么接触交流,他们来路不明,身上或许带着疾病、毒素和污垢。但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从娘胎里蹦出来的,吃着五谷杂粮长大的人。 这个小楼有三层,每层有六间,苏朝晖按照宋宇说的往里走,忽然胳膊一凉,被一只凉飕飕的手抓住,他厌恶地想要甩开,却看见那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 “小亮!是你吧!”男孩仰头望着苏朝晖,他眼睛又大又圆,小脸黝黑带着土气,笑得很傻。 苏朝晖呆呆地被男孩捉着手,进了宋宇所说的最里面的屋。 屋里还有三人,都睡在大通铺上,头顶的灯光很暗,有一个脑袋大的透气口。 苏朝晖进了屋,男孩把门关上,“宇哥没得骗我,他说那个又笨又精,又弱不禁风的就是你!”说完他从衣服里拿出个馒头举到苏朝晖面前,“喏,我偷偷藏的,你吃不咯?” 那馒头上带着乌黑的手指印,苏朝晖看的不适,此刻他没有半点食欲,只想好好洗个澡。 男孩又指着铺上那三人,“他是兴旺,他是串子,我是宝玉。你也是宇哥捡来的吗?” 苏朝晖犹豫着,没有回答。 叫兴旺男孩插话道,“宇哥不喜欢木呆呆的,他是章立文倒的吧?” 宝玉反驳,“不可能,章立文倒的干嘛放这?” 兴旺小声道,“宇哥有章总的把柄,章总偷偷在外面倒人,倒来的搞到黑矿里杀掉骗赔偿金。这事侯爷都不知道,小家伙,你是不是?”他看着苏朝晖。 宝玉不解,“那宇哥为啥子不告诉侯爷?他天天受章立文的气,说不过去!” “别说了。”灯下那个叫串子的男孩听见,踹了一脚兴旺,“宇哥讲过,别在人前显得跟他很熟。” 苏朝晖看着这三个男孩,最大的目测不超过 15 岁,都还带着些天真的气息,没有刚才那群人的冷漠与麻木,也闻不到扑鼻的汗臭,于是小心地答,“我是宇哥找来的…” “那你之前干什么的?”串子盯着他问。 苏朝晖低头不语。 兴旺看着串子笑了几声,“那肯定是有点本事。宇哥傲的很,他看不上的人,一句话都懒得讲。” 串子换了个话题,“你们觉得晚上那秃头是不是找死?” 兴旺点点头,“就是找死,宇哥最膈应人叫他小屁孩。” “宇哥在秃头眼里可不就是小屁孩咯。”宝玉话音刚落,头顶上的灯就灭了。 “熄灯了。”宝玉笨手笨脚爬上床,“小亮,明天你跟着我。” 苏朝晖嗯了一声,面墙闭眼,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虽然脑海里还一直回响着那秃头被枪托重击发出的惨叫声。 这些夜晚,苏玲也一定很担心自己吧。一想到母亲,苏朝晖就心痛难忍。这里地势复杂,高墙铁窗;这里的人蛮横无理,素质低下,此外还有荷枪实弹的打手,动辄就有生命危险,根本看不到希望。 然而母子连心,即使相隔千里,她也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也一定能感受到自己回家的信念。苏朝晖默默劝慰着自己。 虽然平安活过了今晚,而明天又将去向何方呢?苏朝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这个野蛮的丛林里,自己就是一只无害的野兔,活一天赚一天,活一天就多一份逃生的机会。
第05章 :薄雾 角县地处两省交界,它偏北未北,却总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哪怕是盛夏的枝繁叶茂,也没能给它染上些许色彩,好像阳光永远照不进来。 这是角县的中心地带,天快亮的时候,蚂蚁般的人群会朝这里聚拢过来。在诗人眼里,这些是风景,是红尘滚滚,是尘世如潮人如水。但在卖菜的,卖早点的,下夜班的,进货的人的眼里,这就是一张张大差不差的面孔,日复一日,永不停息。 清晨五点五十分,油坊巷外的早市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烟,摊位接二连三地支起来,叫卖声,自行车声和广播声渐渐把这个城市叫醒。 宋宇是五点半出摊的,他的三轮车拉板上满载着旧书,停靠在油坊巷的进口处。此时他正在进行开张的准备,书籍按照种类、大小排得整整齐齐,破损的标签页描好价格,品相最好的在上面充门脸。 手上忙碌着,眼睛也不得闲,时不时往四周瞄上几眼。自从那天去药房被矮子跟踪后,他就找人不间断地盯那个交接信息的废信箱,可三天过去,却一个人也没逮到。这种感觉很磨人,只要被人盯上一次,就会时刻感觉被人盯,变得疑神疑鬼,犹如惊弓之鸟。 “小伙儿,”油坊小区的吴老晨练回来,看见宋宇蹲在摊前发呆,“上回我让你找的书,你找到了吗?” 宋宇收起脸上的疑云,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回耳朵上,从车里拿出一本《西夏古籍叙录》,“您看是不是这本。”他打了个哈欠,“为了给您找这本,我跑了几个书市,最后搁别人手里抢来的。他还不愿给呢,我是求爹告奶…中华书局,1979 年的。这品相的您能找到第二本,我把书吃了。” 吴老看着很是满意,“没错,真好。连我都找不到的书,居然能让你找到。” “别客气,我就爱找东西,”宋宇又送了他一张书皮,“越难找的,我找着了越高兴。” 吴老笑了,“多少钱?” “老熟客。您看着给,我也忽悠不了您。”宋宇接过吴老的百元大钞,手搁在裤兜里倒腾半天,愣是不往外掏一张零头,嘴里嘀咕,“六七十,七八十…哎哟喂,路费都够我亏的…” 吴老会意地摇摇手,“零头我不要了,你再帮我找一套《金瓶梅》吧。” 宋宇眼睛一亮,“成。绣像还是词话?哪年哪家?”他拿出一打夹着印蓝纸的收据,“您说我写。这套书挺沉,找着了直接给您送家里。” 吴老是常客,所以宋宇在他走远后才拿出验钞机。两年前他迷上小人书,干脆买了 100 斤的旧书拉到夜市卖,顺便自己看。他年轻力壮,几十斤的书一只手拎起来不费力,加之嘴甜会忽悠,头月就挣了几百。后来 97 年严打,城管经常突击,晚上又容易收到假钞,干脆改摆早市,六点出摊,九点收摊,有时为了清库存,也会蹲蹲后半夜的鬼市。 趁着间隙,他到隔壁摊要了几个鹌鹑蛋,蹲在伞蓬下剥壳。刚开了口,头顶上就传来一个蹩脚的本地口音,“靓仔,换钱,十张五块。”这里的人都知道,想找老板换零钱,要先问一句开没开张,不进就不出,是这的规矩。 宋宇心情不佳,把帽檐压得更低,“没开张,不换。” 那人也不走,自顾拿了本《太平天国》,“听说你们摆摊久的,一眼就看得出别人想不想买,那你看我想不想买?” 宋宇啧了一声要骂人,抬头看见个穿薄风衣,戴眼镜的干瘦男人,他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我看你想卖!”说完再次看了看四周,“怎么样,打听到没?” 瘦男人眉头纠结,从怀里掏出 50 块,那纸币背后写着字,他指着字道,“你要找的人叫梁有娣。可这个人叫贺笑眉,年纪也不对,她 32 岁,也不是泸洲人,但目前最接近的就是她,你再想想,是不是叫梁有娣?不是招娣、盼娣、来娣?” “我要记得还找你?”宋宇把鹌鹑蛋吞下去。那纸币上写的是一串关键信息:巫江,兴裕饭店服务员,贺笑梅。他不解,“可能改名了?能查到改名的信息吗?” 瘦猴说,“当然能,但很复杂。不是钱能解决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着你的照片直接问她。” 宋宇摇头说,“不要,不要提我。” “…我试试能不能再跟她身边的人打听看吧。这样的人流动性大,打一枪换个窝,有的躲债的或者逃犯,眼睛耳朵更灵光,知道有人打听自己,马上就跑路。”瘦猴叹了口气,“后几天我不去药房,潮汕仔在,你有事就找他,或者打我传呼。” 宋宇想想说,“要不你别管了,我总感觉咱们给盯上了。”他给了瘦猴五百块钱,“这是尾款。下次我找别人办吧。” 瘦猴说,“你要直接找你干爹那边的人?信得过吗?万一捅出去…” 宋宇烦躁地叹了一声,蹲下去朝瘦猴挥挥手,“你别问,滚吧,看见你头疼。” “叼毛。”瘦猴骂了一声,把钱揣进兜里走了。 苏朝晖是被屋外的发动机声吵醒的。 在醒来的瞬间,他还有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感,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处境后,便没了睡意。 一束日光照进屋内,能看见空气中缓缓飘散的尘埃。通过天色判断,是早上七八点。 门紧紧锁着,苏朝晖走到痰盂边小解。屋外的楼梯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宝玉和兴旺还没醒,串子却不见踪影,苏朝晖睡觉浅,也没察觉到他离开的动静。 通过脑袋大小的透气口往下看,屋外停了两辆面包车。同时房间的木门也被重重地砸响。 这车里撤掉了座位,挤一挤能坐得下将近 20 人。苏朝晖和其他一行人上了车,看见车窗贴着反光单透,外面看不见里面。副驾驶的老蛇在点名,点到苏朝晖的时候,往他身上扔了一个书包。 “工作的时候不许抬头,有人扔钱你就磕头。”老蛇说,“否则后果自负。”说完给他一套学生味十足的格子衫勒令他换上。 书包里是病例单,成绩单,和一张铜版纸,纸上写着:我是贫困生,父母患病,收入微薄。无力支付学费,请好心人帮帮忙。病例单里的字龙飞凤舞,成绩单上的分数很高,一看就是优等生。 苏朝晖在淮陵也常见到贫困生乞讨,当时他没想过这是假的,因为太容易穿帮了。 “如果有人问我哪个学校,哪个老师,班里有哪些同学,可怎么答?”他嗫嚅着问了一句,车厢里随即响起一阵哄笑。 苏朝晖这么问,并不是要问题的答案,而是在假设自己求助和逃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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