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朝晖泪如雨下,“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不会报警的,我只想回家。” 宋宇嘀咕道,“你叫我哥,你几岁?我都不知道我几岁。” “我十五。”苏朝晖答。 宋宇放下碗,拿起苏朝晖脚踝上的锁链,捣鼓了半天,自言自语,“串子真他妈耽误事,让他教老子开锁,拖了他妈的半年。”他放下锁链,摇头,“小子,忍忍吧,我没办法。” 见对方站起来像是要走,苏朝晖不知哪来的力气,撑着沉重的身躯,颤颤巍巍抓着宋宇的裤脚,道,“哥!那你留我一条活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读过书,我是状元,我能挣钱。只要你不卖我。”他语无伦次,急的汗如雨下,“只要别卖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宋宇被这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噎了半晌,往地上吐了口痰,“我能让你干什么?我他妈又不是掮客!” 苏朝晖不死心,“那你让我干活,我能挣钱,也能吃苦。你相信我,给我个机会,我能挣到十倍卖我的钱,我挣不到,你怎么着我都行!” 他一口气说完,心还在狂抖。这句话一出口,就已无法回头。苏朝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而且要有手有脚,完完整整活下去,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想后面的事,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也要搏一搏,绝不能在这里将一切画上句号。 “还会谈判,真不错。”宋宇低下头看看表,又道,“那你老实点,我要出去了。章立文来了你不要惹他,他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说翻脸就翻脸!” “好!好!”苏朝晖指着自己淤紫肿胀的脚踝,“我跑不掉!” 宋宇离开后,苏朝晖的心又一次跌到谷底,但他强打着精神,好几次困得要昏睡过去,就咬破舌头来逼自己清醒。 他不敢再睡,怕醒来又到了陌生的地方,又面对陌生的脸,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黑暗与罪恶。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楼道上再次传来一阵滴滴嗒嗒的脚步声,苏朝晖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艰难地伸头往上看。 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凡听见脚步声,他对心会高高悬起。这种声音对他来讲就像是催命的号角,无论远近,都带着死亡的气息。他想起弄堂里的那只老狸猫,在吃掉老鼠之前,会把老鼠放在手里把玩很长时间,直到老鼠吓的心如死灰,放弃挣扎,才会心满意足地吃进嘴里。 “以后这个人就跟我没关系,也别在侯爷那提我这茬。五万块不用给了。” “你还不知道我,”宋宇道,“我是蚌壳精投胎,军统都撬不开我的嘴。” 苏朝晖听见那戏谑的谈话声,随即看见宋宇亲密地搭着章立文的肩,从楼梯走下来。
第04章 :求生 黑色的桑塔纳行驶在深夜的公路上。 狭窄的后备箱里,苏朝晖像蜗牛般蜷缩着身体。 长时间的卷曲让他周身的关节酸痛难忍,他不知道还要开多久,也不知道它将要去哪里,但此刻他只想把腿伸直,把头伸出去喘口气。 这后备箱里奇颠无比,苏朝晖一把瘦骨快要散架,只能想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刚才章立文和宋宇将自己带出地下室的时候,走得是另一扇门,门外是个僻静的小院,院里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他用余光去看,能看出那并不是游戏厅临近的主干道,而那家游戏厅显然也是他们的产业,是一份摆在台面上的营生。在淮陵,游戏厅行业受到严打,而在这个闻所未闻的小县城却开的风生水起,光是听都能听出人满为患。 而宋宇说的那句“人贩子图财,亏本买卖不做”,苏朝晖是这么假设的,只要自己的价值大于被卖的价格,就不容易死,也就不容易被卖。 这是初二思想政治课里的简答题——浅析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关系。 当然保命还不够,逃离才是目标。这里是城市,是文明社会,它的一切尚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而偏远山区,地下舞厅,黑工厂,那些蛮荒幽暗的无名角落,全是超出自己认知的可怕存在。 未知,是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就在苏朝晖快要窒息地晕厥过去时,终于呼吸到了最新鲜的空气。 “能走吗?”宋宇打开后备箱,解开苏朝晖手脚上的胶带,拉了一把,“真能造,这么折腾都没发疯,造化不浅。”说完递了一瓶水给他。 苏朝晖一瘸一拐从后备箱钻出来,好几次险些跌倒,还是努力稳住身型,亏得是晚上吃了些凉面和牙签肉,才不至于低血糖晕过去。 走在前面的是章立文,他闷不吭声,唯独看苏朝晖的眼神还是带点微妙的愤恨,好像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又像是到嘴的肥肉没能吃进去。 环视四周,这里是一条蜿蜒的山路,阴冷寂静,不见人烟,只有草丛里传来蛐蛐的鸣叫,远远看去,像垂死的巨蟒。在淮陵,很多山都被公家收购,盖了民房和工厂,而这里显然还没有开发,十分荒凉。 荒山野岭。苏朝晖心里冒出这四个字后猛一哆嗦,不会要灭口吧?这个问题苏朝晖推导不出答案,也假设不出可能性,只能说服自己不要乱想,要是把对方惹急了,随便挖个坑把自己一埋,也许几十年后才能被发现。 一路无话,章立文和宋宇各自打着手电,约莫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出现了光。 俗话说,山中地无三尺平,可眼前这栋小楼却建在一块异常平整的地方。它和普通民宅差不多,但八十年代后很少有人在山里建民宅,一来交通不便,二来度假庄园还不流行。一般这种山中住房大多是给森林安保的,有些作仓库使用,眼前这栋楼则像是伐木工住的临时宿舍。 小楼四周有围墙,铁门前站着两个抽烟的男人,他们看见章立文和宋宇,就起来打招呼。 “章总。” 宋宇给那两人递了烟,没介绍苏朝晖。这些人也很有眼力,人家没说他们就不问,有些事情问了就会变成自己的麻烦。 那两人抽着烟走在前面,苏朝晖听见带纹身的男人对章立文说,“陈国栋住院了,车祸。” “死没死?”章立文问。 “昏迷,没死透。” “哪个病房?” “还在查。” 接下来就没什么话了,苏朝晖跟着他们进到小楼,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蚊香味。 屋内简陋,有一盏圆形吸顶灯,里面密密麻麻盛满飞蛾蚊虫的尸体;中央是一台餐桌,上面摆着几个泡面桶和捏扁了的啤酒罐,后面是个沙发,上面的皮都龟裂着;旁侧还有两个关着门的房间,看不出是什么用途。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接下来的一切让苏朝晖惊得说不出话。滴滴答答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数丈见方的屋内霎时间聚起了人,他们有秩序地排起长队,从楼上一直排到餐桌前。 队伍里的人形色各异,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年轻的。而他们的神态却没有城里人的鲜活与跳脱,这使得他们普通的过目就忘。除此之外,还有汗味,烟味和莫名的酸臭味。 苏朝晖畏手畏脚地站在墙角不知所措,他看着章立文坐在餐桌边,宋宇拿了个厚厚的本子坐在章立文的对面,接着排队的人便开始往章立文手里交钱。 他们说是乞丐也不全对,因为身体健全,且基本都是青壮年男性,穿着打扮也就是常见的普通衣裤。此时他们每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现金,小的一毛两毛,大的五十一百,交到章立文手里。章立文清点一下,对着门口喊出人名,那人就出门去;没喊到的就上楼去。宋宇在对面记账,他写字用左手,看起来十分别扭。 苏朝晖在法制节目里看过,在八十年代后期,大量人的口涌向城镇,那时候僧多粥少,工作岗位大多是包分配的,对外招聘的要求又高。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或心态失衡,或好逸恶劳,也有卖了房子和地回不了家的,他们沦为“三无”,走上了游离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野路子。那时候的天网系统没有现在发达,一些不法组织就钻了空子,专门招募这种三无做些无本万利的买卖,典型的是盗窃、碰瓷和高利贷打手,也有盐枭和人贩子团伙。 那么眼前这些人做了什么?他们钱从哪来?为什么会聚在这里?是被人养着的还是强迫的自愿聚集的?苏朝晖的心里依旧有无数问号,他不敢问,连抬头的胆量都没。但是他推测,这应当也是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地下团伙,他们等级森严,各司其职,每人每天都分配有不同的任务。 交钱过程约持续了快一小时,来往者起码五六十人。他们挨个与苏朝晖擦肩而过,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然而这扎实的人群还是给了苏朝晖虚幻的安全感,总比一个人被困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强百倍。 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老子不服!” 苏朝晖抬眼望去,一个打着赤膊的秃头男站在桌前,“我要够了三十块,凭什么不能吃饭?” 宋宇正算着数额,心不在焉道,“我说前三天是每天交三十,今天第几天?你数数?不想干滚。” “你个小屁孩!白菜豆腐值几个钱?”似乎讨厌这种不被当回事的感觉,秃头胖子直接往门外走,“我今天非吃不可。” 后面的人都伸头探脑望过来,章立文挡住下一个交钱的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斜眼看着秃头男,一言不发。 宋宇写完手里的东西,拿起桌上吃剩的泡面桶,对准秃头男那油光光的后脑砸了过去。 啪!秃头男感到一块冰砖砸在后脑勺,当即扑倒在地上。泡面桶里的烟头,汤汁和浓痰全淋了一身,他来不及嚎叫,就见另一个打手踹门而入,拿着棍子对他一顿暴打。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直到秃头男的声音带了哭腔,“别打了!操!疼啊!我不吃了!救命啊!” 苏朝晖这才看清,打手拿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把小口径的自动步枪,枪托钝重,要是砸到要害,能把人当场砸死。 在场的没有一人上前劝阻,他们像是看戏一样,眼神冷漠或戏谑,唯独没有担忧和怜悯。 最后一个交钱的,是个看起来比苏朝晖还小的男孩。他登记之后,人群彻底散去。宋宇看了一眼苏朝晖,在账本末尾写了个小亮,又问章立文,“他是去立交桥还是去车站?” “我不知道,你选的你管。”章立文语义不明,拿了根烟放进嘴里。 宋宇举过火机给章立文点上,自己也点了根,继而对苏朝晖道,“你住三楼最里面那间,明天早上有人来接你们,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前三天不要求你拿钱,第四天开始每天交 50 块。” 他说得很清楚,苏朝晖听得很明白,听完立刻点头,不带一丝犹豫。虽然依旧很想问一句做什么,但能推导出在那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不是偷就是抢,不是乞讨就是骗,自己这副身子骨,轮不上抢劫和盗窃这样的技术活,因为目标太大,得利空间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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