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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暂时手握美好的事物，他们也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摧毁它。 陈平戈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因为这种自尊的撕裂感，她无法承受这种不堪。 他的怜悯让她觉得自己瞬间变得很低很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对等，她可能再也无法成为那个他尊重的人、能与他平视的人。 陈黎说的对，做子女的，总要帮父母斩断一些事。伸手要钱这件事，只有一次跟无数次，一旦拿了一次，就想一直一直拿下去。她能力有限，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以后的无数次。 单方面的索取终究有一天会被轻视，有一天他的家庭也一定会厌烦她，有一天他一定会厌弃她。 如果他厌恶着她，厌恶那一张渐渐平凡如同尘埃的——人类的脸——不是异性、不是女性、也不是男性——漠视是没有性别概念的，她只沦为了一张灵长动物的脸，这样的结果未免过于残忍。 人活着不仅是爱情，爱情不是空中楼阁，它需要很多现实的养分才能茁壮成长。 她的周围缺乏完美婚姻的典范。 像爸爸妈妈，一开始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甚至为了在一起可以抛弃前途名誉亲人为爱私奔，最终呢，还不是只剩下一地鸡毛。 如果时光可以重回，他们一定会选择从未遇到过彼此吧。 陈平戈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讲的是一个人不幸的一生，生活就像断崖，不停地不停地朝更坏更坏的境地滑去。 有一幕场景是主人公看着镜子里垂垂老矣疲惫不堪的脸喃喃自语：如果知道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当初不在最好的时光里了结自己呢，当时那么的好，所有人也都觉得他很好。 陈平戈一直记得这个场景，如果在某个时候感知到将来会不幸，那么为什么不趁早了断一切呢。 反正最后都是满怀悲伤地去死，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自己被命运弄得支离破碎，亲眼看着所有美好一点一点地毁灭殆尽，才终于决定要狼狈不堪地去死吗，为什么不一早抱着完整的尚且美好的自己去死呢？ 很小的时候，她渴望遇到一个人。遇到那个人后，她想要跟他倾诉，得到他的爱惜与抚慰。等到长大了一点。 才发现成长是由很多屈辱的瞬间与无法跟人诉说的艰辛构成的，除了自己知道，谁都无法诉说。 她要怎么跟他说她的事情呢。 讲她从小的时侯父母就把彼此厮打得血淋淋，脱口而出攻击的脏话手牵手能够绕地球一圈？ 讲债主上门讨债，把她家里客厅砸的稀巴烂？讲她去宾馆捉奸，成人白花花的肉体映着着宾馆浊黄的床单？ 讲她被亲生父亲一脚踹倒在公交站前？讲她觉得众生皆喧嚣做作，生命之轨暗淡无光？ 他从来无法理解，她也徒然难堪。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总是觉得女主角矫情，那么容易说破的事情为什么一定就拖着不说不承认徒让误会产生？ 后来陈平戈突然领悟到人生的另一种残忍的真相，原来世上有些事情，由于太难堪，是绝对无法启齿的。 这世上并不是只是因为被辜负了、互相误解了才会失去。 有时分开，仅仅只是因为不配。 陪着她这样子耗，一日一日地耗，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在这样的一个小镇上耗着，陪着资质不佳的她读书、考大学，简直就是一种浪费，这个人不应该折损在她手里——在她这样的一个人的手里。 宁愿他日后想起她时，是他们曾经算得上清白无暇的过去，也不愿他只记得她的父母跟他伸手不停地要钱的嘴脸。 宁愿他恨她，也不愿意他厌恶她。 她是会被不停地抛下的，只要她不符合随便一个人的要求，就会立刻被驱逐出任何一个世界。 不够可爱开朗，就会在学校里被孤立；不够风趣体贴，就会失去朋友；父母嫌弃她学费高、生活费高，嫌弃养育她拖累了他们的生活品质，会直言“没有你我们会生活得更好”，她觉得自己只是累赘，因为依附着他人而活，只要表现得不像乖巧女孩，便会被视为浪费资源却毫无回报的废物，被咆哮被声讨“我希望从来没生下你”。
第82章 082 谌颐爱着她，应该也有他的理由。他爱着想象中的她，她之于他的可利用之处，应该也要消磨殆尽了吧。 他在成长，一路踏着繁花高升向空中，走向他灿烂的未来，他会有新奇的话题，看广阔的世界，遇到更多的更多的奇迹一般的女孩子。 她一无是处，她一无所有。 应付着高中数学函数公式已经感到吃力，将来更无法凭借平庸的智力在这个竞争性的世界脱颖而出吧。 于是她只能坠落，坠落，坠落到地面，血肉飞溅，灵魂的碎渣还会继续坠落，坠落到黄泉地狱，还要再一直往下，再往下。 她在城镇中最高的 24 层购物中心的顶楼往下展望，遗憾这就算她在这里跳落，这上百米跌落的路径太短，无法赎罪她卑微的长度宽度。 应该是有上千上万公里的下坠，要宇宙那样宽广，黑洞那样恒远，要经历千万年的坠落，才能消弭她的卑微。 此时此刻，她的清醒比何时何刻都清明，好像额头上开了第三只眼睛，她审视着命运与未来，像是琴弦最后一个颤音的结束，命运之手拍了一下惊堂木，世界猛然惊醒。 她也从一个短暂的梦境里清醒了。 凌晨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先是几滴粗大的雨滴打在脸上，很快是倾盆大雨。 大雨如注，就砸在她的脸上，刘海被冲得往后，黏在额头上，她的脸上像是暂时凝聚起来的河，川流不息。 陈平戈在长椅上，张开四肢迎接这大雨。 雨滴打得身体跟脸发疼，衣服头发很快就被浸透了，一开始觉得发冷，后来等身体的温度渐渐与环境一致，就不再有什么感觉了。 陈平戈换了个侧身的姿势，蜷缩在雨中，听着大雨打在植物叶子上的声音，脸埋在手肘内，睡了过去。 毕南方在第一次告白失败后，把肖若琳逼到墙角，学校里人来人往的视线围观中，他把手中的玫瑰花束投掷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不怒反笑，“我倒想听你说说，我哪里比不上谌颐。” 肖若琳被他纠缠烦了，当下把眉一拧，反口相讥，“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比得上他。” “他是高岭之花，你只不过是路边的烂桃花，水性杨花，没有定性。” “先别说气质了，你甚至长得都没他帅。” 肖若琳一句接一句地把毕南方砸晕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转头朝在一旁看热闹的路人甲学妹看去，指指自己，那小学妹幸灾乐祸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立场坚定地支持肖若琳说出的每一句评价，包括标点符号。 撑在肖若琳头顶的手指曲起急促地敲了几下，毕南方仍不放弃，“他每天都那么冷冰冰对你，我看着都心疼，你就能忍受？” 岂料肖若琳一脸心之所向，“我就喜欢他这种冷淡啊。” 行，彻底情人眼底出西施了。 毕南方突然想到什么，桃花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低头在肖若琳耳边轻笑一声，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你就不怕他冷淡得，你脱光了，他在床上都不懂怎么跟你睡觉啊？” 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肖若琳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可，以，滚，了。” 毕南方也不恼，跟在肖若琳身后亦步亦趋，“吃饭去了？我定了一家不错的餐厅，赏脸一起吗？” 死缠烂打，永不言弃。 16 岁那年，毕南方做了自认生平最伟大无私的一个决定：陪肖若琳到中国念书。 这是南方以南再以南的小镇。 毕南方觉得这里跟东南亚差不多，虽说维基上说当地的人种绝大部分是北迁汉人的血脉，走在路上，有些人的面孔看着却有点东南亚特征。 后来毕南方知道，这里有些村子，条件不太好的男人，有偷偷从缅甸、越南买新娘的历史，这样一来，就像殖民地探险家看待原始部落居民一样，对这个地方更加不以为然了。 这里有着炎热的气候，有着花期为一年的植物。 当地人种植着竹笋、香蕉林和水稻，新鲜水果和蔬菜的供应倒是很好。 没有地铁，公交车挥手即停，即使这里隶属国内经济最好的省份、本地经济也在高速发展中，对于见惯了国外大都市繁华景象的他们来说，是落后的。 读的学校，是谌颐随意选择的离他家最近的普通公立学校，不用像隔壁街的重点中学那样死抠出勤率，方便他随时翘课回家陪伴他奶奶，学校里甚至没有网球场跟游泳池，应试教育永远单调无聊，蓝色的运动服式校服，简直毫无设计可言。 这里最好的外食店是肯德基跟麦当劳，离学校有 30 分钟的路程，最近的酒吧，要开上一个小时左右的车。 谌颐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小镇上的新生活，肖若琳跟随他的步伐有样学样，甚至为了打发无聊还迷上了当地的鸟类探测活动，后来还进了电视台当了英语教学栏目的轮值主持人，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只有毕南方始终适应不了，猪朋狗友远在千里之外，一开始过得很痛苦，全凭自尊心支撑着不打道回府。 还好，后来毕南方找到了新的乐趣来打发日子，那就是谈恋爱。虽说他喜欢肖若琳，但年轻就是要玩啊，多经历不同风情的女孩子，不然只守着一个人过那该多无聊啊。 读的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但胜在人口基数大，有近三千名学生，初一到高三的女生挑挑拣拣一番，还是能找出美女的。 毕南方开始跟以前在学校一样，追逐着漂亮的女生，频繁地跟不同的女孩子谈恋爱，有的谈上一个星期就分手了，有的谈上一个月，总体来说不会超过一学期。后来在地方上呆熟了，除了本校，他狩猎猎艳的范围扩大到了周围学校，开始跟外校的女生吃饭约会。 当然，他这种跨校玩弄女孩子的行为，也遭到了起他学校男生的联合抵制。但他有钱会玩，很快在校内校外招揽了一批问题学生，每天游荡、打群架，长辈们山高皇帝远对他的约束力不大，在当地暂时负责监护他的远房亲戚忙着做生意连自己家的孩子也不管更不会管他了，他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自由。 但说起来，陪肖若琳到中国来这是他追求爱情路上的一座丰碑，无论肖若琳感不感动，他都被自己感动了：作为家里最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凭着优越的家境、出众的外表、天生会对付女生，在追爱路上一向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么牺牲重大，委屈求全过。 家里的老头子、老太太拗不过他，只能由他去了，反正跟着谌颐，怎么也学不来坏，家人都认定他绝对待不了一个月，哪知道他真的待了快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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