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一张干净明亮的脸蛋才恢复了活力,嘴角的酒窝在镜子里若隐若现。 “真是辛苦我这个小可爱了!” 林织抬手拍了拍脸颊,手上还未干掉的水珠转移到了脸上,她也无心去擦。 其实她今天本就连妆都没化。 今天这个日子,根本不值得她精心打扮。 时针正好指向下午两点,他们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的离婚登记,可是陈韩山到现在还没来。 “我要是再信他一次,我就是狗!”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 A8 就停在了店门口。 陈韩山从车上下来,穿着他那身刚买的西服,灰色底,配着暗色花纹,称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笔挺修长,甚至比他们结婚那天还要帅一些。 “大夏天的穿这么厚,也不怕被热死!” 林织小声吐槽,她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气他最后一次说好要来接她,却还是迟到了吧。 “我们的人民公仆,未来的陈局,开辆 A8 不太合适吧?”林织挑了挑眉问道。 陈韩山无视她阴阳怪气的玩笑话,而是问:“你就穿成这样去?” “有什么问题吗?” 她特地换了件干净的白 T,重新绑了马尾,已经是对他这个准前夫最大的尊重了。 车门应声关上,车子驶上大路,从前一路上两个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如今却只剩下没有终点的沉默。 林织有点意识到刚才的那阵难过从何而来了。 是遗憾,从前无限的激情败给了时间,消磨在柴米油盐和相互猜忌中。 镇江是个安逸的江南小城,即便是市区,也没有很多高楼。城市里很多年轻人都跑去邻近的大城市,留下的是逐渐苍老的家人和家乡。 林织看向窗外的景色,一帧帧闪过的画面仿佛与几年前他们在上海的时光接轨。 眼前布满岁月灰尘的楼房变成了星光熠熠的大厦,里面的灯光像极了年轻人的梦想,在无尽的白天与黑夜里,耀眼夺目着。 林织和陈韩山高中同学三年,后来彼此的大学也只隔了一条马路。两个人从大学开始恋爱,毕业后就结了婚。 今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后的第一个月零三天。 而他们,选择去离婚。 烂俗地讲,他们没能熬过七年之痒。 实际上,也是。 其实林织心里知道,她和陈韩山之间的误会和矛盾累积得太多,但他们彼此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两个人都不想再花时间和心思,去解开这些乱结。 车子驶上高架,又下高架。林织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陈韩山倒是破了冰,问:“怎么,舍不得了?” “你少自作多情。是你穿得太像一只孔雀,晃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离婚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怎么我盛装出席,你反而不开心了,就见不得我好过呗?” 车子稳当地停入车位,可是林织的一颗心却乱得很。计划很久的事情终于要落实,她反倒犹豫了。 林织没有说话,黑着脸下了车。 刚才的万里晴空此刻已然遍布乌云,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她皱了皱眉,快步朝办事大厅走去。 民政局里热闹得很,和他们登记结婚那天一样。 有不少女孩子身穿长裙,头戴白纱,手握鲜花,而她们身边的男人只是寻常打扮,甚至有一部分还只穿着短裤和拖鞋。 若是不太了解情况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逛马路途中被拉进来凑热闹的。 或许,能与结婚时女人的开心划等号的,是离婚时男人的开心。 隔壁的离婚登记处,大多是神色木然的夫妻和一位苦口婆心的工作人员。 他们以为自己再多费些口舌,就能挽救一段婚姻,便总忍不住提前在心里计算,这次“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能积多少功德。 “还要考虑吗?”陈韩山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林织不解地看向他:“考虑什么?赶紧的吧,店里还有事等着我做呢!” 陈韩山却嗤笑一声:“你这个新任老板还真是尽职尽责。” “那是当然。等你以后成了陈厅、陈局什么的,记得来我店里买酒,我给你打个折。” “啧,凭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免费送我几瓶?” “你这思想觉悟不够到位啊,说好的不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呢?” 陈韩山倾身过来,凑在林织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那也是我的店。”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容不下许多事,但唯独不能和钱过不去。 所以,当陈韩山提出要把家里的店铺转移到她个人名下时,林织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但她知道,这样的慷慨赠予并非是想要她以后生活无忧,而是因为陈韩山即将入职市里的公务员岗位。 根据相关规定,公务员本人是不能经商的。 想明白之后的她掐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心。 林织笑笑,回道:“在你签了财产分割协议书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现在我才是唯一的老板。” “那至少我以前也是老板!” “你也知道是以前,你以前还是我老公呢!” 话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是谁反复提及以前,又是谁舍不得放下? “还没签字,我现在还是你老公。” “那又如何?” 因为这一番拉扯,两人坐在桌边时,脸色都很差。 林织今天穿的 T 恤是大圆领,有些低。她的锁骨线条极美,像是天使的羽翼,从中间向两肩展开。 从前他喜欢吻过留痕,事后又乐此不疲地欣赏,觉得美如雪地里枝头盛放的梅花。 大概是因为在生气,她的胸前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白皙的皮肤下,能隐约看见细长的青筋。 陈韩山迫使自己移开视线,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想着如果此刻把外套给她披上,她会不会反过来骂他神经病。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只见他原本干燥的衬衫湿了大半。他一边收伞一边吐槽道:“这雨说来就来,早上还那么好的天呢!” “外头落雨啦?” “对啊,还好我包里头有把伞。” 陈韩山竖起手里的笔,在大理石桌面上敲了敲,似乎有些不耐烦。 她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道:“和你在一起总是坏事多于好事,就连离婚,也遇上坏天气。” 他转着手里的笔,懒散地笑:“是谁昨晚说今儿是个好天气的?” 林织敲了敲桌面的申请书,语气生硬:“还离不离了?” “离,当然离!谁不离谁是狗!” 可就在二人准备签下名字时,外头突然雷声大作。原本光亮的天空骤然变黑,乌云极低地压着,狂风与暴雨合力拍打在落地窗户上,像是要把这座大楼掀翻。 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声道:“这雨也太大了吧。” “好像又吹台风了。” “台风年年有,怎么今年格外吓人哦!” 混沌的黑空中闪过几道白光,林织和陈韩山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不真实。
第03章 循环 林织急切又慌乱地环顾四周,可是一切都很正常。 落地窗外依旧是狂风暴雨,偶尔有两道闪电打下来,忽明忽暗。就在这样的光影转换中,林织对上了陈韩山的视线。 他的眼神,竟和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 可是,刚才的真是梦吗? “我刚刚……睡着了?”她不确定地问向陈韩山。 陈韩山却没有立刻回答,喉结上下滚动,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想说就算了。”林织的眼神冷了下来,自言自语,“可是……真的好真实……” 工作人员拿来了离婚登记声明书给他们填写,林织握着笔的手止不住发颤。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百度搜索栏,没有理由的举动,但她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二位,如果信息无误的话,请在最后一栏签上名字哦。” 工作人员的声音适时想起,外面的雷声一阵高过一阵。 就是这里! 林织想起来,刚才就是在签字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她看着墙壁上映着的两人的身影,深吸一口气,犹豫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 “砰砰砰——”是手掌和讲台碰撞出的声音,“林织,你来回答。” 林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左脚传来锥心的痛麻感。 这鬼打墙一般的熟悉感,她是不是……又回来了? 果然,下一秒百贝的手肘就伸过来拱了拱她,低声道:“你干嘛呢,李老师喊你呢!” 林织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抓起桌上的眼镜给自己戴上,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潦倒新停浊酒杯,前一句是什么?” “艰难苦恨繁霜鬓。” 李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问:“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前一句是什么?” “吾尝跂而望矣。” “最后,平林漠漠烟如织,下一句是什么?” “寒山一带伤心碧。” 李士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道:“全对,课内课外掌握得都不错,大家要向林织学习。” 林织却在心中默默叹气,这哪里是掌握得不错,只是她刚才特地用手机查过一遍而已。 “你好厉害,最后这句都知道!”百贝凑过来,压低的声音也难掩激动。 “刚好看见过……百贝,我有点晕,你有清凉油吗?” “有,你用吧!” 林织将圆圆的红色小铁盒抓在手里,直到手心的温度将它焐热。 事情的发展大相径庭,这样说来,陈韩山此刻应该正坐在她后面听课。她没忍住,朝后看了一眼,果然和他目光相撞。 林织脑袋里一根弦应声而断,她将手掌放在胸口,试图盖住一颗跳得飞快的心。 坐在她后面的陈韩山,究竟是 18 岁的他,还是和她一样,从民政局过来的 26 岁的他? 她想问,但找不到机会,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目光被课桌吸引,这张堆满课本的书桌,曾伴随她走过高三的漫长时光。每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喜欢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一句振奋人心的话,然后贴在桌边。 毕业后,她把这些小纸片都收集起来放在家里。 她记得有一年春节回家,她拉着陈韩山坐在窗边,献宝似地跟他分享了很多东西。那个时候的她和他都很耐心,愿意倾听,愿意接受,不像后来。 走去操场的路上,林织特地放慢了脚步,和后面的陈韩山并肩,心里的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滚,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你一会儿要去打篮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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