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眉心微微一动,没曾想这个看似文弱不堪的女生会如此心直口快,无所顾忌地当着她的面,戳破这层窗户纸。 “其实阿姨不用专程过来一趟,更不用拐弯抹角,您的‘良苦用心’,我都懂。” 越讲到后面,巩桐越显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我也实话告诉您,您家的大门,我并不感兴趣。” 兰馨眉心皱得更紧,慢慢摆正了脑袋,冷傲地直视前方,不予置评。 话已至此,巩桐不打算和她过多纠缠,半真半假地说:“阿姨,我楼上还有工作,先不打扰了,您回家的路上当心些。” 落落大方道完别,她快速推开了车门。 重新回归工作室的一路,巩桐尽量挺直单薄的脊梁,步履不徐不疾,保准从身后观望审视,瞧不出一丝半毫的端倪。 然而进入设计大楼里侧,确定完全脱离了兰馨锋利的视线范围,她强撑的笔挺身形倏然疲软,脱力地佝偻。 恍若被一团从天而降的沉重雪块压弯了的孱弱枝丫。 巩桐驻足脚步,一手撑去墙面,深呼吸调节了好几次,勉勉强强稳住身形,快速回了办公室。 她双耳轻微嗡鸣,自动屏蔽掉外界所有的纷扰嘈杂,颤颤巍巍抓握画笔,将空茫的目光粘黏去电子显示屏,极力逼迫自己沉下思绪,跌进无休无止的疯狂画稿。 墙上挂钟的指针准确无误地绕圈转动,窗边云外的灿烈日光愈发鲜亮夺目,接连成片的赤红晚霞弥漫了半座城池。 最后一缕温柔的橙光散来巩桐手边,一同映出朦胧光圈的手机突地震动了两声。 是江奕白发来了消息:【忙完没?我到青木门口了。】 巩桐强逼自己心无旁骛的缘故,今日份的工作任务早在一个小时前就高质量地完成,此刻做的,全是节后的安排。 她缓缓抬起惨无血色的脸蛋,打字回复:【忙完了,现在下来。】 她起身收拾好桌面,关掉一应电子设备,拿上提包出去。 初秋的北风仍然存有暮夏的温热,吹起来还算适宜。 江奕白让司机把车停靠在路边,自己走下来,站去工作室门前。 他解散了西服外套束缚的纽扣,任由衣摆在清风霞彩中随意翩飞,慵懒松弛地同门卫葛叔闲话家常,明媚含笑的琥珀色眼瞳一瞬不眨,直视不远处的设计大楼。 巩桐一经出现,江奕白一句话结束了和葛叔聊天,快步走过去,接过她的提包,牵起她的手。 “怎么了?”江奕白一眼注意到她苍白异常的面色,急切地问,“不开心?” 巩桐经过门卫处,和葛叔提前道了“中秋快乐”,同他坐上宾利后排,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江奕白下意识以为她是因为日常工作量太大,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肩膀:“那我们回去休息,不去找他们了。” 巩桐绵软地靠去他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腰,抑制不住地嗅闻他衣衫上浅淡安神的木质香,果断回拒:“不要,我想去玩。” 事实是依照她目前的低迷状态,更不想和他单独待在一块儿。 否则兰馨那些暗藏犀利刀锋的言辞又会在耳畔翻来覆去,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冷酷蚕食,撕扯到血肉模糊。 江奕白朋友组的这个局在一家网红酒吧,宴请的人数之多,足足包下了一整层楼。 钟于奢靡喧嚣,辗转各大声色犬的林宇飞和岳姗也在。 这算是江奕白第一次把巩桐带入他广泛的社交范围,正式介绍给朋友们认识。 因此两人十指相扣地走进,便引起了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骚动。 “靠,之前就听说江哥脱了单,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嫂子了。” “嫂子长得跟天仙似的,难怪能拿下江哥。” “我为什么觉得嫂子挺眼熟啊?之前是不是见过?” “滚犊子,你看漂亮妹子都眼熟。” “管好你的钛合金狗眼,当心江哥削你。” “快快快,嫂子快来坐,和我们好好讲一讲,江哥怎么把你追到手的?” 一群人对于热情激烈,巩桐少有见过这种场面,着实招架不住。 特别是她还扫见了缄默坐在卡座另一头,沉闷灌酒的林宇飞,心中惴惴,下意识朝江奕白挪动脚步,贴他更近了一些。 江奕白自然也关注到了林宇飞,自从上回的插曲过后,他便没再联系过他,此刻他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明显是余怒未消。 江奕白不甚在意,展臂圈住巩桐的肩膀,随口打发了那群闹腾的男人,带着她坐去了一处较为安静的角落。 很快,好玩的岳姗摆脱林宇飞,过来拉扯巩桐的胳膊:“走,和我去玩骰子。” 巩桐见她们一伙人在附近玩得挺欢,也有好奇,和江奕白说一声,起身随她扎进了女人堆。 江奕白则和几个男人闲扯拼酒,染笑的眼尾时不时飘去那边,关注她的动态。 不多时,江奕白手机作响,进来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 他放下酒杯,望了两眼玩得正尽兴的巩桐,抬步走出这片充斥鼎沸人声的靡艳地界,找了个安静的边角接听。 在他出去后不久,巩桐也想去上洗手间,暂放下骰子,站起来往外走。 他俩双双离去,有个喝得迷迷瞪瞪的男人脑子迟钝地运转,总算是记起来了到底在哪里见过巩桐。 去年同样在酒吧,和她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 男人摇摇晃晃找到闷不吭声的林宇飞,趴去他肩上笑话:“哈哈哈江哥拐跑的是你妹吧?你那么绝的一妹妹,不把他爆炒一顿说不过去吧?” 林宇飞灌下的酒液比他更多,庞大思绪各种错乱缠绕,脱口就是一句不过脑子的粗话:“去你奶奶的,拐跑了?他丫有那个本事吗?” 他中枢神经饱受酒精摧残,压根判断不了自己的分贝高低,一个劲儿地发泄式地狂喊:“我妹说了,她和那个姓江的小子只是玩玩而已。” 恰逢这时,江奕白快速接完电话,急不可耐地赶了回来。 酒吧四处投射的多色灯光飘忽晃眼,他走在外圈,本能地巡视全场,寻找那抹别于众生的倩丽身影。 谁知人影没找见,率先听闻了这样一句刺耳的暴吼。 江奕白慌而不乱的脚步陡然止住,徐徐侧过脑袋,居高临下地越过层层迷乱,精准投向林宇飞的眸光一瞬间低至冰点。 森寒凛冽,山雨欲来。
第59章 争执 哄闹鼎沸的众人因为林宇飞这声口不择言而惊愕不已, 猝然沉静。 就连最外面一圈,根本没有入耳的男男女女都被这诡异的气氛波及,不自觉闭紧嘴巴, 纷纷朝他们望了过来。 江奕白和林宇飞隔空相对, 一个长身挺立,一个坐无坐相,烂泥似地瘫倒在沙发靠背。 如出一辙的是,两人面色难以言喻,各有各的精彩。 女人堆里的岳姗第一个跳出来, 举止暴躁, 一巴掌扇去了林宇飞的后脑勺:“你丫脑子被门挤了, 胡说八道个锤子?要你多嘴。” 林宇飞脚边散落一地空空荡荡的玻璃酒瓶,整个人仿佛被浓郁的酒精浸泡, 意识无序而混沌,迷迷糊糊地看对面的江奕白, 更觉碍眼。 加上他又被老婆当众暴打, 火爆脾气愈发失控,难以聚焦的视线堪堪朝向江奕白, 不管不顾地继续加码: “老子有半个字讲错吗?巩桐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才没想过和你一直走下去, 你丫早点认清现实,少和她牵扯不清。” 话到此处, 林宇飞脑袋一歪,惊喜地望向江奕白身后, 欠揍地大着舌头问:“你说是吧?妹妹?” 要说之前那声暴呵只是短促的消声器, 这句怪异诡谲的“妹妹”,更是让在场众人备受江奕白强劲低压的环绕, 不寒而栗。 四面八方的年轻男女打了个哆嗦,不约而同侧转脑袋,顺着林宇飞的目光瞧了过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边缘,离席上洗手间的巩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 她面对一伙人齐刷刷的注视,仓促停下脚步,一双人畜无害的漂亮鹿眼略微睁大,清纯干净的脸蛋显露几分无措的茫然。 数米开外,缄默站立的江奕白跟着回过了身,压低眼帘下的一对阴郁寒瞳径直定格向她,盈满悲戚的质疑。 他分明沉寂无声,却似传递了堪比天崩地裂的震耳欲聋。 巩桐与他视线不期而撞的刹那,外显的迷惘立马转为了惊恐,像是无法面对一样,条件反射地掉头离开。 江奕白立马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极速脱离杂乱不堪的酒吧,迎面吹上微凉的夜风,巩桐顷刻间卷入滔天涡旋的意识仍然没有恢复多少,木然机械地不停向前。 江奕白很快追赶过来,一把拉住她纤细的胳膊,逼迫她停了下来,“你跑什么?” 巩桐仿佛无根之木,上半身小弧度摇晃了下,空乏无光的双眼一点点聚集到他脸上。 “心虚了,是不是?”江奕白情绪显而易见的激荡,言语间压抑了从未得见的沉闷愠怒。 彻骨冰寒的质问刺在耳间,巩桐情不自禁联想到了兰馨下午的那些话。 悠扬晚风仿若突然对撞了强势南下的寒潮,刮过肌肤,萧索又凌冽。 巩桐不着痕迹地瑟缩一瞬,回看他的目光慢慢趋于理智,死死咬紧后牙槽,直截了当地承认:“是。” 江奕白眼刀犀利,钳制她胳膊的手掌不由用力,明知故问:“是什么?” 巩桐艰难呼出一口闷气,一鼓作气地回:“林宇飞说的全是真的,我确实讲过那种话。” 江奕白面沉如水,总算是搞懂了之前那个上午,她究竟用了怎样高明的话术,那么快地叫林宇飞打消了揍他的念头。 “你说来骗他的,对不对?”江奕白迎上她愈发理性清醒,几近残忍无情的眸子,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巩桐鬓角的几缕散发在风中凌乱,自己好似也随之无处安放,飘摇不定,但出口的话音却果断坚决:“不是。” 这轻声细语的两个字一出口,犹如滚滚雷暴当空劈落,相随而至的骇人闪电刺目灼心。 江奕白深邃的瞳仁骤然收缩,额头青筋醒目盘旋,突突直跳。 他不可置信,进一步拽过她的胳膊,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你真的只想和我玩玩而已?” 巩桐羸弱的臂膀真切体会到他强大的掌力,眸光不由闪动,竭力纠正他的措辞:“谈恋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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