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忽已结束。 “说身体不好,我看好着呢。还能给人念书。”江若琳抱臂,语气泛酸。 李羡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 孟恪低头看手机,没有搭话的意思。 江若琳盯着内视镜看了几秒,敛眸,“最近集团事情很多吧。你爸爸也真是的,偏心到了这种地步,大儿子和二儿子都不能一视同仁。” “幸亏还有老爷子,一直支持你。有段时间没下山了吧,说今天去酒店转转呢,是不是?你不去陪着?” 孟恪没抬眼,拇指捺着屏幕,滑动文件翻页,“下山散心而已,我过去反而像视察了。” 李羡不经意抬眸,发现内视镜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试探性的目光。 有预感似的,她心中发紧。 “但是这两位今年身体都不好,说不准......现棠,你们结婚半年多了吧,还没打算备孕吗?当时算八字,说今年怀孕最好,时机可不等人呐。” 其实那个日子只是她与李家夫妇见面往前推算两天。 亲生母亲已去世,李羡真正的出生日期到底是哪天,谁也说不准。 但现在说实话,恐怕惹人不高兴。 她没说话。 孟恪放下手机,转过头,视线落到她脸上。 - 塔福寺建在开平山南麓坐北朝南。 汽车驶入侧门,不远处就是山门台阶,几人下车,拾级而上。 大雄宝殿前设了大香炉,木质焚香熏烟袅袅。 李羡对佛教文化一知半解,但每次步入这种宗教场合都不禁肃然起敬。 她两手持香,学别人举到额顶拜几拜。 孟恪是不信这些的。 耐着性子拜一拜,敷衍长辈。 也许这敷衍被李羡看出来了,她假装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低头偷笑。 孟恪将线香插入大香炉,转过身,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咳。”她正色。 方丈早就迎出来,引三人去东跨院。 进了茶室。 热茶淅声,几盏清香。 江若琳是佛教信徒,与方丈的对话总是带些禅学意味。 李羡听不懂,痴坐一旁,羡慕地看向去室外接电话的孟恪。 “现棠。你来过这里没有?出去转转吧。”江若琳说。 李羡得了敕令似的,脸上不动声色,告别两位长辈。 她从茶室出来,孟恪刚好挂断电话。 “出去转转,一起吗?” - 据说参观佛刹最好不要走回头路,李羡有意避开来时的路。 “最近这么忙吗?”她轻声问。 孟恪走在她身旁,“君瑞这个项目想要进入稳定运行,前期需要做很多准备。这段时间特殊,内外都盯着新恒。陈姐说你最近很累。” “可能因为多了个主持人的身份吧。”李羡说,“想要兼顾就会累一些。” “工作室的事在推进了么?” “嗯。但这个不需要我费太多心,那边负责人打理得很好。” 进入一处阔大庭院,青松参立,香炉烟雾腾袅。 李羡觉得眼熟,扭头一瞧,大雄宝殿里释迦摩尼佛端肃,睥睨众信徒。 还是走了回头路。 索性不再去在意。 啪嗒一声,树上掉下颗梧桐果,李羡捡起来握在手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上了几级台阶。 钟楼鼓声悠长回响。 门口有句佛偈。 唵伽啰帝耶莎婆诃。 李羡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见她感兴趣,孟恪问:“要去撞钟么?” “人有点多。”李羡犹豫。 背在身后的手被什么拽住向外扯,是个小朋友,两三岁的样子,只有她大腿高,小手抓住梧桐果,眼睛泠泠地盯着她。 “哎呦。放开阿姨的东西。”小朋友的妈妈注意到女儿的手,连忙劝阻。 “没关系。”李羡笑说,她蹲下|身,抬手拎着梧桐果,小朋友果然被吸引目光,小肉手伸过来。 李羡虚晃一下,小朋友手掌抓空,攥拳像个小肉包。 她忍不住笑,仰头看孟恪,他亦勾唇。 撞钟需要排队。 小孩才刚学会走路,说话带着含糊的奶音。李羡专心逗她玩。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李羡将梧桐果送给小孩,背了遍佛偈,与孟恪一起上台阶,跨过门槛。 大约两人高的梵钟,正对一根悬木。 李羡拎住悬木绳索,用力向外拉紧,心里默念一声偈。 她懈力,顺着力道向前送。 钟声洪鸣。 然后是第二遍。 第三遍。 钟鸣深沉绵长。 李羡松了手。 刚才的小朋友正趴在门框,好奇地向内看。 李羡要从身后的门出去,跟她挥挥手。 “羡羡。”孟恪忽低声唤她。 “嗯?”李羡扭头。 “我们生个孩子吧。” 钟鸣散尽,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 雕花木门红漆斑驳,向前一步,光线照亮他深邃的面颊,轮廓分明。 李羡心念微动。 她捻了捻空着的指腹,低头看台阶,“在这讲,算是许愿吗。” 外面飘起细雨。 司机将雨伞送来,孟恪接过,将她拢入伞下,“更虔诚些。” 转过钟楼,再往后,是佛塔方向。 几十级青石砖台阶,两侧葱郁松枝探出。 因为只有一柄长伞,伞面再阔也要两个人贴近才能少扑些雨。 她的肩膀挨着他的手臂,心里泛起暖融熨帖的清喜。 “我打算谈一场恋爱。”李羡说。 “这么笃定,是知道我一定答应?” 她翘起唇角,“不是你一定会答应,是我一定会被答应。没有你,还有别人的意思。” 仰起下颌,骄傲地看着他。 孟恪顿了顿,“那个技术员?” “他叫李戍朝。”李羡说:“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介意?” 孟恪仰头看了眼高塔,淡声道:“不是你先喜欢人家么。” 李羡心惊,停下脚步,“你看我日记了?” 上次刘红霞用来包书的几页纸,是她小学早熟、情窦初开的证据。 但她明明好好收起来了。 “第一次见面,阿姨讲了这件事。”孟恪说。 原来是妈妈。 少女心事被戳破,隐秘地带着羞怯。 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曾经对李戍朝...... 这事没法细想,李羡摇头。 “不怕我为难他?”孟恪淡声问。 李羡哑口无言。 他确实有的是办法折腾她的“男朋友”。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砖砌八边形七级药师塔矗立眼前。 佛塔建在小山头,可以俯瞰西南面大片居民楼的红砖房顶。 李羡说:“据说人都会欣赏与自己相似的人。你应该会比较喜欢那种高度自我的人。” 孟恪垂眸,等她继续说下去。 “现琼应该就是这种人。” 李羡转过身站在他面前,她单手拎着裙摆,左脚跨过右脚,懒散地交叉。 歪头看他,眉眼隐在伞下,两分狡黠,两分探究。 “你当时请她去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 最开始同孟恪相亲的其实不是李羡,而是曾现琼。 巧合的是当时现琼的心另有所属。 孟恪懒声:“曾家的孙女,学历漂亮,央视气象播报的主持人,未婚未育,年龄合适。这样的人,不请她吃顿饭恐怕不合适。” “结果她不在,我又选了什么来着,总之不是那家。你不后悔吗?” “我一般不做后悔这个选择。” “后来很少去卫城了吧,你不好奇那家餐厅好不好吃吗?” “天底下这么多家餐厅,都要一一试过么。”他没这个好奇心。 孟恪单手掌着伞,足够淡然,气场广阔,站在生了绿苔的石栏前,身后是苍翠松林,细雨斜丝。 水滴顺着伞沿滑落。 “有个哲学家说,爱情只有自由自在时,才能枝繁叶茂,要是把爱情当做义务,就是置它于死地。如果你应该爱某个人,就足以让你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孟恪对这句话的观点不置一词。 “孟恪。”李羡后退半步,“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不远处三学堂的僧人领着香客诵经,低喃絮诵,好似佛光里飞扬的尘屑。 光下,空气潮湿,她眼睫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细雾,脸颊边有细小绒毛,像个倔强的小孩。 如果你应该爱某个人,就足以让你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孟恪,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互相矛盾的两句话。 孟恪抬眸,眼睛里是某种探究,就这么看着她。 -我可以问你不想让我搬下来的理由吗? -应该很少有新婚夫妇结婚四个月就选择分房睡。 -那我们就做特例好了。 -为什么是......今晚呢? -为什么是今晚......因为你今晚够漂亮。 -因为我今晚够漂亮。不因为......夫妻。是我漂亮。 -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事吗? -没事。早点回家。 -没有理由的话,可能要晚点 -有什么事吗 -没事,工作快要结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面多待几天 手机嗡响。 持续嗡响。 “你先接电话吧。”李羡说。 孟恪换了只手举伞,从外套内兜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李羡背着手看向别处,偶然发现雨伞向自己倾斜太多。 他的肩头大概淋湿了。 她正要提醒,听见他低声:“我马上过去。” 音色沉得不能再沉。 李羡骤然紧张。 “老爷子出车祸了。”
第49章 “上午十一时三十分, 连城千山区通惠路发生一起车祸。新恒集团董事长孟智元所乘汽车遭到撞击,已被送往医院......” 孟恪举着手机推门出来,瞥了眼正在插播新闻的电视。 还没走近, 窗台烟雾随风散入。 孟隽咬了只烟,回头看着, 等他将这通电话讲完,“公关部?” “嗯。”孟恪淡淡看他一眼, 低头翻看文件。 “真敬业。老爷子出车祸,孟总第一时间想的是企业公关。” 孟恪没抬眼,随意的语气:“不然等周一开市股票跌价么, 老爷子醒来恐怕会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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