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舒远道的那一任女朋友连眼泪都停了,惊恐地问:“你不怕吗?一点点怕都没有吗?那、那你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吗?” 舒桥心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所以她摇头。 等舒远道回来的时候,舒桥亲眼看到她给舒远道窃窃私语了什么, 然后舒远道脸色大变, 把买来的饮料往地上一扔, 指向游乐场外的方向:“你现在就给我滚。” 对方脸色极差, 到底还是了解舒远道的脾气, 转身就走。 与舒桥擦身而过的时候, 声音很小地骂了句什么,但还是被她听到了。 “一家子的神经病!” 舒远道气得大骂:“还是她非要来游乐园, 还要把你带上,说是促进亲子关系,他妈的到头来给老子说这?亏我还以为她善良温柔识大体,坐个过山车哭得老子头晕,怎么老子女儿不哭就是怪胎了?胎你妈!” 骂完爽了,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舒桥面前说这些并不合适。 舒桥默不作声。 她将舒远道刚才扔掉的饮料捡起来,擦擦灰,拧开喝了一口。 甜得发腻的糖精,反而带着苦。 那就是她对这个有着生命中唯一一次游乐园的夏天能回忆起来的所有味道。 在这种速度的车里的体验,和过山车很像。 依然是夏天,但尘土里,还有紫罗兰叶的味道。 ——后来商时舟还是告诉了她,她所想要知道的答案。紫罗兰叶通常会出现在许多香水中,作为众多味道中的一种。 于是紫罗兰叶覆盖过记忆里游乐园的夏天。 再变成梨台山上往复的喧嚣。 训练本身是枯燥的。 柯易给她的路书几乎已经刻在了脑子里,夜里她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那些一个月之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词汇,也有时她会梦见自己随车一跃而起,从险峻的路边飞落深渊。 她猛地翻身而起,大口喘气。 第二天,她不敢说梦,商时舟却自然能看出来。 “我也做过噩梦。”他的面容被头盔覆盖,赛车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狭窄的驾驶舱里被他坐出了一种睥睨的感觉:“喜爱一件事的同时,不是不能有畏惧。畏惧让我们警醒,永远不要自大,永远对这个世界心怀敬畏。” 心怀敬畏。 舒桥在心底默念一遍这四个字,又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游乐园夏日的过山车。 “我小时候……”她有点艰难地开口:“坐过一次过山车。”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很难措辞,短暂停顿的时候,商时舟已经侧头看了过来:“很喜欢?” 舒桥慢慢点头:“很喜欢,但只坐过一次。” 商时舟长久地注视她。 她抱着头盔,赛车服是刚定制出来的,她坐在那儿,依然是小小的一只,侧脸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这几天不舍昼夜的训练下来,她又瘦了一圈,黑眼圈比在集训的时候还要明显。 但她从未抱怨过任何,哪怕是一开始在树下吐得昏天暗地,她也只是安静地起身,漱口,深呼吸,一声不吭地重新上车,说一句再来。 喜欢,但只坐过一次,她家境又不差,这一串连起来,商时舟已经明白了什么。 “心跳和刺激都是可以享受的,享受本身并没有错。”商时舟开口。 舒桥有些诧异地抬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眼神很温柔,却没有笑,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而有些人的心潮起伏,长了一张平静的脸。” 比如她。 舒桥倏而笑了起来。 她带头盔的动作已经很娴熟,调试好汉斯和话筒之后,她系好六点式安全带,让自己整个人都镶嵌进桶椅里。 他们开的车也已经并不是商时舟日常开的那一台,而是换成了正式的比赛用车:避震更硬更高,座椅全部被替换为包裹性极强的桶椅,后排被彻底拆掉,交错的防滚架支撑在座椅后方,方向盘和仪表台整个被拆换。 除了表面的这些东西之外,内里的发动机到曲轴,活塞、连杆……所有舒桥听说没听说过的东西,几乎都被换了个遍。 用商时舟的话来说,就是除了一个壳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重组的。 这个改装的过程,也是玩拉力的乐趣之所在。 专业点儿走比赛路线的,就和车队一起配合来出方案磨车,把整台车拆了又重组。 不开比赛,只是对拉力比较感兴趣的人,也可以像他平时开的那台车一样,只改其中一部分,平时也可以玩玩跑山。 拉力赛的入门门槛本来就没有F1那么高昂,但这项竞技的刺激和惊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F1,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桥也问过商时舟为什么不去开F1。 商时舟当时说,他更喜欢沿途的风景,而非场地赛。 然后舒桥就发现。 这么高的车速下,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动线,要称之为沿途的风景…… 也不是不行,就是多少有点难以捕捉。 这得动态视力多好,才能看清。 神思的恍惚只是一瞬间。 商时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稍微有一点失真,就像是她此刻在做的一切。 一切过去的她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准备好了吗?”他抬手放在手刹上,腕骨线条清晰又漂亮。 熟悉的咆哮与震动里,舒桥深吸一口气:“好了。” “三、二、一。” 第三声响起的同时,是舒桥已经逐渐习惯的弹射起步。 整台车像是子弹一样迸射出去,强大的后坐力让她的心跳几乎空白,前几次的时候她还会为心脏的过负荷而喘息,但现在,她已经能在这样的时候低头,声线稳定地念出路书上的标识。 对于车手来说,最高境界被称为人车合一。 心之所向,便是一往无前。 领航员又何尝不是。 一路上她甚至其实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抬头看路面,全靠她与生俱来的路感。 过弯,下坡,倾斜,急转,漂移。 她的目光被禁锢在面前的白纸黑字。 身体被束缚在桶椅的咫尺空间。 灵魂却是自由的。 自由地附着在这台车上,肆意地沉浮于尘与土中,俯视这条长路。 拿到领航执照的那天,车队开了个小型庆祝会。 之前初遇时骑着哈雷摩托车的蓝毛和其他几个人也在,蓝毛有个挺好记的名字,叫路帅,按他的话来说,意思是天生就应该在路上耍帅。 舒桥摩挲着自己的执照,忍了忍,没忍住,拍了张照片,里面入镜了小半个车头,发了个朋友圈。 没配字。 她朋友圈挺空,突然发朋友圈多少有点引人注目。 不过她蒙了滤镜,乍一看更像是从网上随手保存的图。 距离北江汽车拉力赛还有不到三天,训练也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两人的协同性高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试驾的完成度都非常高,甚至一度破了商时舟和柯易的记录。 一开始,车队的人对于舒桥的到来还非常不看好,完全是在经过一通计算以后,觉得北江赛段落下点儿分,之后追回来就行,对总比分的影响不大,这才假装对商时舟的“带妹”行为视而不见。 ——毕竟如果柯易没法参赛的话,就得商时舟一个人开。再带一个人,只要不捣乱的话,也没什么区别。 还有人调侃商时舟会玩,恋爱工作两不误。 然后就被两个人跑出来的速度打了脸。 路帅说,这要是让柯易知道了,准得哭几天。 话没落音,柯易的声音就从某人的手机话筒里幽幽传了出来:“……在哭了在哭了,感觉自己要失业了。” 众人哄笑。 舒桥也笑,手里还拿着一本已经翻了一半的维修大全工具书。 拉力赛的路途上,难免时而会出现点小问题,通常需要车手和领航员协作临时修车。 舒桥的经验到底不足,只能靠理论知识补一补,并且祈愿路上不要出现太大的问题。 还好北江这段路不算非常长,路况也不算特别差,全程下来不到两个小时就跑完了,只要运气不要太差,一般不会有什么意外。 跑出这样的成绩,全车队都放松了许多,还有人提了烟花低度数的酒来,说怎么都得庆贺一下。 市内禁烟火,郊区倒是没那么多限制。 路帅第一个窜上去,点燃了一字摆开的烟火,然后大喊大叫着冲了回来,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转瞬被背后升腾的烟火照亮。 夏日烟火,连蝉鸣声都可以盖过。 舒桥站在车边,抬头看向天穹,看月明星稀被烟火点燃,心底澎湃,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曾经那杯甜得发腻的糖精里。 腻没有了,苦也没有了。 车队里的人都在尖叫欢呼闹腾,也有人掏出手机拍照,舒桥的肩头被拍了拍,路帅正用相机对着她,又喊一句:“舟爷看我!” 舒桥下意识弯起唇角。 快门按下的前一瞬,有什么靠近了她。 原本站在她身侧的商时舟稍微俯下身,靠近她,指尖掠过她的手腕,然后牵起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她在看镜头。 他在看她。 烟花盛放,北江混合着尘土与喧嚣的夏日,定格一瞬间。
第22章 比赛当天, 苏宁菲专门带上了她摄影专业的表哥,在现场支了个机位,说是一定要把舒桥的英姿给拍下来。 舒桥在副驾驶做好的时候, 还和商时舟提了一嘴这个事儿,商时舟笑了一声, 一边歪头扯头盔下的袋子, 一边说:“我保证到时候他连车都没看清, 我们就过去了。” 朝阳照射下来, 有点刺眼, 他这样抬着头,喉结随着说话的声音微微滚动,清晰的下颌线被淹没在头盔下, 一闪而过。 舒桥收回目光,左右才活动了一下肩颈,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帮她捏了捏后颈。 力度其实不算大, 但她肩颈最近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僵硬,这么一捏之下,她倒吸一口冷气。 “疼——疼疼疼——” 一连串急呼还没停, 敞开的车窗突然探进来一个蓝毛脑袋, 路帅欲言又止, 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 半晌:“打、打扰了。” 转头又说:“先等下, 舟爷和嫂子在……嗯, 那个,嗯……艹, 这也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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