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费恩看见对方用手指蘸了清水,在干净的桌案上,浅浅画了一个五角星。 画面稍纵即逝。 他在刹那间愣住。 “方才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一旦出去这道篷帘,我可是都不会认的。” 陆应同脸上恢复了一向的微笑,“但我很好奇,你最后会作如何判断。” ---- 郑重声明,方姮没有爱上仇人。应该说,是孟常随帮助她逃走的。
而能帮助一个暗杀目标逃走的最佳办法,在当时的孟常随看来,只有加入中统打入他们内部这一条路。
方姮在北平时就很爱唱歌,还拿过北平市市立第二女子中学唱歌比赛第一名,不过后来流落南京将唱歌变成赖以为生的工具,非她所愿。
另,方姮其实一开始是想当施费恩姐姐的,但是年龄差实在太大,20+,方家祖父母表示谁也别想阻碍俺们老两口升辈分~
注,言文组,属于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负责搜集各省市的报章杂志、各种进步刊物以及国外的华文刊物。
附,《苏武牧羊》风行于20世纪20年代,词/蒋荫棠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
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夜坐塞上时听笳声,
入耳痛心酸。
转眼北风吹,
雁群汉关飞。
白发娘,
望儿归。
红妆守空帏。
三更同入梦,
两地谁梦谁?
任海枯石烂,
大节不稍亏。
终教匈奴心惊胆碎,
拱服汉德威。
《嘉陵江上》发行于1939年,词/端木蕻良,曲/贺绿汀
那一天,
敌人打到了我的村庄,
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
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
我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芳香;
一样的流水,
一样的月亮,
我已失去了一切欢笑和梦想。
江水每夜呜咽地流过,
都仿佛流在我的心上!
我必须回到我的故乡,
为了那没有收割的菜花和那饿瘦了的羔羊,
我必须回去,
从敌人的枪弹底下回去!
我必须回去,
从敌人的刺刀丛里回去!
把我打胜仗的刀枪,
放在我生长的地方!
第28章 九日刺青[3] ==== 即便是从雨林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人,这一刻,施费恩仍然不禁错愕良久。 就私交来说,他当然信任陆应同是一个正直的、进步的爱国青年。 可地下党行事,并不似陆大才子那样张扬风格。 然而如果是隐藏在中统的地下党,因时因地应变方式,倒是也不难理解。 施费恩一时拿不定主意。 而理智在不断地拉扯着他的神经告诉他,现在并不是“判断”的时候—— 即便他愿意相信陆应同,可身为静默已久的地下党,也还有自己的规矩。 其中一条,就是每个人各有任务和联络线,绝对不允许随意甄别,更不允许甄别后的并线。 陆应同喝了口水,又给对面添上,说:“我很清楚你在意这一次行动的名头是中统,不仅如此,你还担心你的上峰不会允许你蹚这趟浑水,对不对?” 施费恩假装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端起水杯,仰首一饮而尽,但说话的态度客气了许多:“还是到此为止吧,告辞。” “哎……我就直说了吧,在越南仰光河港区最繁华的那条街尽头,有一家假发店,店老板兼任剃头匠徐用是地下党,也是你的上峰,正是他向我推荐了你。” 陆应同从怀里取出一张电文递过去,“我可没有你们俩之间通讯用的密码本,看不懂,更作不了伪。” 施费恩沉默着将电文接过来。 破译码早已在这两年的静默时光中被他熟记于心。 头两句的暗号和结尾字符串都对得上,的确是徐用发来的。 内容则是让他协助陆应同以中统行动队的名义前赴香港执行任务。 还真是应了徐用教自己的那句话。 战争中,没有永远的朋友。 当然,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算第几次“国共合作”了。 “请说吧。”施费恩将电文折起,放入随舟飘摇的烛火中燃尽。 至于先前对方一直在试探、诱导自己暴露身份,甚而摆出孟常随和雨林远征军来触碰自己心里的红线,或者专业点来说,是评测他作为特工的基本素质,至此,也就默默地翻篇吧。 毕竟,谁也不是闲的非要来扎你的心。 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有苦衷。 陆应同了然地一笑,接着,从一个铅皮本里扯出一张档案,摆在施费恩面前。 上面的内容简单明了,但每一笔都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青木弘谦,时年二十五岁,日本“香港占领地政府”军部的一名军医。 他自小身体不好,被青木家族养在一座幽静的离岛上。 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甚至从未出现在青木家族的合影中。 成年后,因家学渊源而选择成为一名医生。 近两年,青木弘谦开始活跃在香港的日本派遣军中。 但在公众场合,他通常以口罩覆面,着一身白衣大褂,配上手套。 从报纸上的剪影可以看到,他身形不高,极瘦,纸片似的,大概风吹一吹就飘走了。 即使是在酷暑时的香港,青木弘谦也将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几乎没有青木家族直系之外的人见过他的模样,最多清楚他身长几尺、头发长短罢了。 青木家族在他这一代,最先崭露头角的其实是另一位,名叫青木城塬,是生物化学方面的高级研究员,也是无恶不作的七三一部队大佐。 后来,青木城塬被派到北平,以平津生鲜商贸的名义暗中开展细菌作战,五年前被人毒杀在北平东四一间德国餐厅的吧台。 而同样是从重重监控下的战俘营中流传出的罪恶秘密,青木弘谦的事迹显然更加骇人听闻。 据说,他曾经为了得到更为精准丰富的论文数据,竟丧心病狂地对九名中国战俘进行活体解剖。 不仅如此,试验结束后,他还在手臂纹上九个太阳刺青以作纪念。 在青木弘谦的灵魂里,毫无人性可言。 “据说?”施费恩听到这里,耳尖敏锐地一动。 对于陆应同谈起这件档案中未曾记录的惊人传闻时所用的说法,他感到很有些奇怪。 不确定的、模糊的字眼,不应当在这里出现。 毕竟,先前陆应同提到过,这次的任务,“极为关键重要”。 “嗯。”陆应同略一沉吟。 算是默认了对方的猜测。 声称亲眼见过青木弘谦进行活体解剖的有五个人:两名军医,一名实习医生,还有两名七三一部队派遣到香港的中尉。 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斯声名在外,靠的也正是这五个人的口耳相传。 可是这五个见证者中,一个雨天车胎打滑跌落西贡山崖,两个死于实验室毒气泄漏,剩下两个——一个服用过量吗啡不治,另一个则是在喝醉酒后,不慎走火打伤陆军准将的儿子而被执行枪决。 陆应同将这些事实一一阐明,又顿了一顿,将身体微微向前倾,沉声继续:“而根据港九大队这一年陆续营救出的几名同胞所说,约莫就是在这位行事残暴的青木家族新发言人上位之后,赤柱和深水埗的集中营里,秘密进行的细菌实验消停了很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施费恩琢磨了下陆应同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得失笑道:“只是消停了一阵,你们便感激涕零,觉得他是好人了?” “难道你想说日本人里也有日奸?一个由‘帝国’培养出来的为‘圣战’效力的日本军医,有什么理由背叛他的国家?” 他实在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戳了戳自己心口,又连着反问几句,“凭良心?凭做人的底线?这可能吗?日本人难道还有这个东西吗?” 一个军统训练班培养出来的特工,一个静默两年的地下党,应该有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况都保有冷静沉着的能力和自觉。 可他毕竟还是一个人,一个数不清有多少次从鬼蜮血海中爬出来的活生生的人。 有情感,有欲望,有思想,就绝不能永远只是冷漠地活着。 但现实是,至少现在,以及将来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是自由的。 他必须清醒,必须隐忍,更必须时刻如此。 施费恩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很快恢复理智:“对不起,学长,我不该这么激动。” “你说的没有错,费恩。良心,日本人没有,可是他也许有。”陆应同的神情是施费恩从未见过的沉重,“他也许……” 他停了一停,双手摸向两侧的衣兜,好半天,摸出一盒廉价的纸壳子装的香烟,取出一支烟放在嘴边,没点燃,又垂下手,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几下又顿时收住。 这是施费恩第一次看见对方在自己面前显露出如此真实的不安。 鸮鸟在塘边枝叶间寂寥地叫,船篷内一片寂然。 良久,陆应同缓缓开口:“我想他也许是我的二堂兄,陆衔恩。” 施费恩心中一颤,表情也随之不受控制地一僵。 既震惊,又难以置信。 而陆应同接下来告诉他的事,更让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二十五年前,施费恩大一的国文课老师陆衡之教授在日本游学,赁居在青木家的客院。 迎春花开的时候,师母诞下一子,取名衔恩。 不曾想,当时还是中学生的青木城塬竟会对一名婴儿暗地里进行生物化学的实验。 衡之先生的长子陆衔青察觉端倪后,还没来得及揭露其恶行便和幼弟一同被毒害,含恨长眠于他乡。 “年纪对得上,目下来说,也只是年纪对得上。青木家这一代不能说人丁单薄,但也绝对算不上兴旺。我叔父游学时,从未听说过除了青木城塬和青木佑介两兄弟以外,还存在一个新生儿。” 陆应同恳切地说,“费恩,作为我来说,的确,这种猜测很不理智。但如果猜测是真的,这就绝不是一个人、一个家的事,而是意味着我们在对抗日军细菌战上有了一个隐藏最深、触角也更广的帮手。” 短暂地思考过后,施费恩理清头绪,追问道:“可青木弘谦如果真的是令堂兄,为什么在那一次毒杀事件中又活了下来?”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会令听者神伤,于是舔了舔嘴唇,语气变得和缓,“抱歉,学长,请恕我鲁莽,我当然希望令亲可以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可是青木城塬那样一个变态,怎么会容得下令堂兄以青木的出身立足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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