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都看在眼里……可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裴铎从不理解自己,更不会尝试理解。 哪怕曾经为自己撑腰,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失了面子。 盛笳推开办公室的门,往消防通道走去。 楼道阴冷,推开门的那一刻,盛笳打了个寒颤,思绪也莫名清晰了很多。 她不愿回放刚才听来的对话,不肯多思他那番话的深意。 盛笳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想猜了,她只是想要一个放弃的契机。 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充斥着大脑。 像休眠火山,平静许久,瞬间爆发。 盛笳往三楼走去,脚步没有半分犹豫。 去妇产科,她要打掉这个孩子。 不用他做刽子手,盛笳要亲自一点点切断和他的一切连接。 决定好后,竟然感到一丝轻快,就像是有了力气用铁锤狠狠敲打掉足腕的镣铐。 这样活着,她太痛苦了。痛苦并非在婚姻中形成,或许是从很多年前,在成长过程中一次又一次丧失安全感时,便簇起的火苗。 盛笳加快步伐,知道自己还会有犹疑和心软。 可是突然,好像有什么在向后扯着她,腹痛陡然严重,抵达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她掐着自己的手腕转移疼痛,在漫天绝望压下来的时候,口袋内手机震动。 ——还是他。 “……喂?”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听到他的声音,盛笳就哭了,她咬牙强忍着,弯腰抓着扶手,“裴、裴铎,我肚子疼。” * 像是进度条被人为加速,一切都过得很快。 再醒来时,她躺在病床上。 裴铎坐在床边,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盛笳记得清楚,第一次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可他就是没多看自己几眼,明明头顶的灯光很亮,但他陷在阑珊处,不抢风头,可旁人的目光总在他的身上流连。 他总是这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间伤害过什么。 也不会理解。 那个晚上,二十四岁的她鼓足勇气跨进灯光,又走入混沌,扶起他的胳膊,低垂着眼睑轻轻问:“你……是不是醉了?” 如今不同,是裴铎抓着她的胳膊。 而他似乎也清减了许多。 还不到两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重逢,做|爱,吵了数不清的架,在对方的心上刺入刀子又悔不当初地拔出来,却流下更多的血,直到今天……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 当裴铎将她抱到妇产科时,盛笳已经开始见血了。 医生说是胎停,在还不到第八周的时候,胚胎就停止发育了。 胎停,是优胜劣汰的结果,胚胎本就不健康,在孕早期时死亡,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医生不建议用药物,说等自然排出,把伤害降到最低。她当时和裴铎一起坐在医生的对面,相比起他,她显得冷静。 只是问了一句,“什么原因胎停的?” “需要之后做检查,但大概率是染色体异常。” 她淡淡说自己知道了,被裴铎安排进了VIP包房,问护士要了一杯牛奶,然后让他出去,说自己要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很久,外面早已天昏地暗。 裴铎见她睁开眼睛,俯下身,“醒了?感觉怎么样?” 盛笳不想跟他说话,将头轻轻偏到另一边。 她本想问自己父母来不来,忍了忍,还是没说话,她现在渴望最亲近的人的拥抱,可细细想来,竟然并不确定是否有人愿意施舍给她这个怀抱。 “渴不渴?” 盛笳摇头。 她又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抬眼问他,“医生让你买的中药,买了吗?” 益母草,消水行血,调经解毒。裴铎将小罐搁在床头,他刚才热水泡好一杯,现在温度合适。 医生说很苦,先喝三天,如果排干净就不用再喝。 盛笳一饮而尽,几乎连眉头都没皱。 裴铎看着她,在她手心里塞下一颗薄荷糖。 盛笳捏在手掌间,“不想吃。” 她脸色苍白,因为喝了药,脸色又被迫涨红。 “苦不苦?” 裴铎嗓子很哑,像含着一块带血的石头。 盛笳冷笑,“苦不苦,你自己泡一杯,尝一尝好了。” 裴铎铎接过她手中的药杯,放在桌上,然后俯身一掌压在她的身侧,另一手抬起,慢慢地抚摸她毫无血色又有些干燥的唇。 然后吻了上去。 很轻,但很决绝。 他碾摩着,却不带有一丝情欲,也不强迫,只是很用力,好像这样紧紧相贴,才能感觉到盛笳的存在。 盛笳没有闭眼,看到了他因悲痛而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血丝。 盛笳想推开他,又呼吸着忍不住想哭,微微张开唇,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裴铎尝到了,在她的唇齿之间。 那药确实很苦,难以忍受的苦。 盛笳忽然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心软。她推不动他,只能用牙狠狠咬下去。 裴铎感觉到铁锈味,可他不觉得疼,反而更用力。 直到盛笳开始呜咽,又像是疯了一样地挣扎身体要踢打他时,他怕她受伤,方才离开。 他的手掌扣在她的腰上,又缓慢覆在她的小腹。 盛笳顿时眼含戾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脖颈。 “啪”的一声,很响亮。 裴铎的脸偏向另一边,松开手,舔了舔唇上的血,神色未变,停顿稍许,低头问她:“什么时候知道怀孕的?” “你出国的时候。” “怎么没有告诉我?” 盛笳捏紧了掌心,看见他脖子上淡粉色的指印,心口作痛,偏开眼,冷声道:“回来再说不一样么?” 裴铎苦笑,垂着眸,很久才道:“对不起,盛笳。”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盛笳觉得很累,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停胎又不是你造成的,本来就是不健康的孩子,总比生下来受罪好。” 可裴铎摇摇头,将额头与她相抵,只是重复着,“对不起……” 三天之后,盛笳顺利将胎囊排出,医生检查后说已经排干净,宫腔没有任何残留,不用再做药流,观察两天便可以安心回家休息。 女医生在妇产科工作三十多年,见过太多,她握着盛笳的手,安抚道:“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以后备孕依旧要心态积极,退一万步,哪怕你不想再要孩子了,也没什么,人生还有很多选择。” 出院时,病房单间已经摆满秦斯送来的东西。这几天,她每天都来看望盛笳。见她不爱多说话,也不勉强,从不提起停胎的事,倒是总会在病床旁边说些别的,分散她的注意力。 两人从医院顶层坐电梯去往一层。途中,偶尔遇到两三个眼熟的同事,她们冲她打招呼,偷瞄着她,扫过她平坦的肚子,眼神中有探究和可惜。 她失去一个孩子的事情或许很多人都知道了。 但他们怎么想,她已经不在乎了。 电梯门打开,她呆怔着没动,裴铎站起门外轻唤,“盛笳?” 随后捏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裴铎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盛笳抬起头,阳光分明热烈,却有大半被挡在沉重的云后,云层的边角微微透光,让天色变成了灰蒙蒙的蓝。 她想起自己好像很多天都没有见到阳光了,眯着眼睛,盯着浅浅金光的某一处直到眼睛干涩也没有挪开目光。 盛笳随后慢慢开口,“裴铎,我们离婚吧。”
第61章 妈妈 一路上, 裴铎一言不发,到了家中车库,他下车, 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我们回家。” 盛笳盯着前车窗的一滴雨痕, “裴铎,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俯下身替她把安全带解开,只是重复, “下车, 该回家了。” 说完, 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 蹲下,抬起头, 捏紧她的手, “盛笳, 我们先回家好吗?” 盛笳挣脱他, 淡淡道:“好, 我们不在车库说这事儿。” 站在家门口,裴铎按下指纹, 在拉开门的时候, 她侧身要绕开, 却不想离他的怀抱更近了一些。裴铎的手腕扣在门框,低声道:“我今早给你父母打过电话了, 他们下午就来,你回去先睡一觉, 我待会儿去机场接他们。” “你告诉他们做什么?” “这不是小事儿,你想一个人扛着?” 盛笳跨过门槛,冲他笑了笑,冷冰冰地开口,“没都没了,现在一身轻松,不算扛着,反而刚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我才算一个人扛着。” 听到这句话,裴铎腹腔里好像要涌出血,他此刻才知道,原来盛笳的手里也有刀,也能狠狠地刺向自己。 他低语,“不管怎么样,我会陪着你的。” 盛笳执拗地偏着头,不肯望向他,生怕自己瞧见他的面孔,好不容易筑造起的冰冷硬墙会顿时不堪一击。 她捧着温热的玻璃杯,经过次卧室,推开那扇门。 很久没有人住了,再看时,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 当初,她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进来,揣着或许裴铎不会欢迎自己的惴惴不安躲在这里,当他某一天抱着自己躺进主卧时,她瞧着他的侧脸,欢喜地几乎一夜未睡。 那时候,婚姻带来的幸福不过是一簇火苗,可她却看得比阳光还要热烈。 全是自欺欺人。 如今的盛笳,或许依旧会为裴铎而心动,可她开始学着锁上心里的门,没有期待,好像也就没有痛苦。 儿时,她渴望母亲能给自己和姐姐相同的夸赞和关注,她在角落里默默许愿,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着,却不如姐姐一声又一声甜蜜蜜的”妈妈“来得吸引人。 一次又一次落空,安全感像鳞片,被人生生剥掉,留下一地血,和一身失去铠甲的软肉。 现在细细想来,裴铎对自己而言,与姐姐和妈妈有什么分别呢?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晌开口道:“今晚我睡在这里。” “嗯?” “你睡主卧,那边阳光好,我搬到这个房间。”裴铎握住她的手腕,“盛笳,我住这里不是要和你分床,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待着,我答应你……但是那两个字,你别再提了,我不会同意。” 他语调很轻,但很笃定。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相信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他想做而未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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