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并肩而行的崔清桐笑道:“真不愧是官家御赐的宅子,雕梁画栋,处处文雅,好似桂殿兰宫。” 官家急召入宫、官家御赐的宅子。 云霁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一别经年,她真怕,人已不是故人。 赵靖先安排云安一家住在西内院的寄畅轩内,要引云霁去东内院。云霁摆摆手道:“不必单独安置我,我瞧着寄畅轩内空屋子不少,随便住一间就是。” 赵靖道:“大人说,东内院的木兰阁地方宽敞,最适合二娘子习武。” 既然张殊南已经安排,她也不再坚持,跟在赵靖身后。 赵靖边走边笑道:“今日在码头,我第一眼竟没认出二娘子来。” 云霁道:“此话怎讲?” 赵靖摸了摸鼻子,说:“二娘子沉稳许多,气质变了。” “我也不能,一直是小孩子脾气啊。”云霁无奈笑笑。 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熟络起来,她同赵靖闲聊起来,“殊南哥……嗯……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大人吗?” 赵靖回道:“我哪里懂照顾人的事。” 云霁心沉了一点,他正值壮年、年轻有为,这是难免的事。 她轻声说:“我们应该先去拜见夫人的。” “夫人?”赵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乐呵呵道,“二娘子误会了,大人还未娶妻,府中也没有妾室娘子。我平日里只管外院的琐碎小事,内院有一位孙嬷嬷,她负责大人的饮食起居。” 云霁更是惊讶地问:“一位也没有?” 赵靖耸耸肩:“没有。大人刚中状元那会,上门说媒的人能从这排到菜市口。前来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都快将门槛踩烂了。” “后来呢?”云霁很有兴趣的问。 “大人行事清正,在朝上弹劾了不少贪官污吏。其中有几个上门求亲最凶的,被一贬再贬,下场十分凄惨。后来就没人敢做大人的媒了,他还有个诨号——”赵靖压低了声,“铁心郎君。” 云霁哑然失笑:“这确实很像他的作风。” 赵靖伸手一指,道:“二娘子看,那就是木兰阁。” 云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登时怔在原地。 那是一座抱水而立的楼阁,从楼中延伸出一个由六根木柱支撑的平台,刚好立在湖中心。 自从张殊南走后,她六年不曾踏进云水间。 这个木兰阁,分明是按照云水间的样式建造的。 赵靖添道:“这府里的装饰陈设都是御赐的,只有这一处,是大人的意思。” 云霁飘飘忽忽地走进木兰阁,阁内有丫鬟正在收拾物件,赵靖咳嗽一声,拿出管家的谱来,说道:“这是二娘子,你们要好好伺候。” “是。”一众丫鬟放下手中的活计,在云霁面前立成一排,行礼道,“请二娘子安。” 云霁不大习惯这样的场面,只得尴尬的笑笑。 赵靖走后,名唤青枝的丫鬟走上前来,引着云霁往净房走。 “二娘子一路风尘,水已备好,先沐浴更衣吧。” 她刚褪了衣服搁在衣架上,青枝就走了进来,吓得云霁扑腾一下埋进水里,脸蒸得发红。 青枝手里拿着水瓢,笑道:“二娘子别怕,奴婢只是想伺候您沐浴。” 过了一会,云霁逐渐放松下来,端详了一阵青枝。她那一瓢热水浇下来,浇不热心口的冰凉。 云霁喉间有些发涩:“你同我家中的一个……姊妹,长得有几分相似。” 她没有带贴身丫鬟来汴京。小宜嫁给了一个教书的夫子,阿盈也有了心上人,云霁不忍心叫她们离开故土。 这个青枝,细看眉眼是有几分像小宜的。 青枝笑道:“那真是巧了,如果有机会,奴婢也想见一见她呢。” 青枝说她是两年前才被买进府里的,而小宜正好是两年前成的婚。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云霁不愿意深想。 接近晚膳时,张殊南还是没有归府。 赵靖说兴许是官家留他在宫中用膳,所以不能赶回来吧。 用过晚膳后,云霁散了头发,坐在平台上吹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落雨,雨丝风片,吹皱轻薄的春衫。 当她的脚踏上汴京的土地时,她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静。 迷茫,无措,怀疑,不安。 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回廊突然亮起了灯,一个接着一个,倒映在湖面上,连成模糊不清的花火。 她站起身来,问青枝:“那是怎么了?” 青枝回道:“二娘子,那是大人回来了。” 张殊南回来了,她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气,对着镜子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饰,再从衣柜里挑出一件水青长褙子换上,转脸对青枝平静道:“我是客人,主人归家了,我需得前去拜见。” 青枝点点头,叫来一个丫鬟掌灯,她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领着云霁往主院走。 云霁每一步都走得平稳,神情亦端庄,是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 但她的心仿佛是暴风中无依无靠的一艘孤帆,封闭六年的情绪好像要在这一刻迸发。 她走得煎熬,每一步都在道德与情感中煎熬。 如坠冰窖,也在烈焰中炙烤。 从东内院到主院的路并不远,主院的小厮领着云霁入内,将她安置在外间,恭敬道:“请二娘子稍坐片刻,我去回禀大人。” 云霁端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实则坐如针毡。 她猛地站起来,急慌慌地往外走。她不该来的,应该等明日,同大哥和嫂子一起来拜见,才不失礼数。 他不是住在归真院里的张殊南了,他是不告而别的张殊南,是当朝状元,是端明殿学士,是官家眼前的红人…… 他可能不是张殊南了。 雨好像大了,她慌忙朝着月洞走去,身后传来开门声,一声熟悉的叫唤追了上来:“二妹妹。” 云霁僵在原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甚至能听清雨珠划过树叶。 她屏住呼吸,缓缓地将身子转了过去。 记忆中的张殊南同眼前的张殊南开始重合,清简如旧,还是一贯的深色圆袍,连端茶盏的姿势都没变过。 没了少年意气,多了些许沧桑。那一双眼变得更加深邃平静,如深潭静渊,不起半点风澜。 云霁静静地望着他,四目相对之际,洞若观火。 张殊南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将茶盏搁在围栏上,负手走了过来。 他停在她面前,温柔平缓地语调很快响起:“好久不见。” 有一滴雨珠坠进她的眼里,张殊南注意到,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云霁不言不语,只抬手掸了掸肩上的雨珠,良久,才说:“深夜贸然来访,是我思虑不周,还请张大人莫怪,早些回去歇息吧。” 张殊南低下头看她,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你在生气。” 云霁抬眼笑了笑,“是的。” 张殊南还在想要用何种借口才能将六年前的不告而别圆回去,云霁已然神色如常,口吻平淡的反问他:“六年不见,张大人不请我喝一盏茶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这些年对于我的成长,你还满意吗?”◎ 张殊南平静地与她对视, 或者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不曾挪开。 雨帘渐密,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情绪, 隔着一层细雾,云霁辨不清楚。 “太晚了, 我派人送二妹妹回去吧。”他的声音有些疲倦。 云霁眯起眼睛,唇边的弧度又上扬了些, 她没有说话, 转身往回走。 张殊南还是那个张殊南,克己复礼, 他做的很好, 没有漏出破绽。 云霁记性很好, 她没有撑伞, 沉默地往回走。 过了一会,她看着脚下昏黄不定的光晕, 忽然问道:“张殊南,这些年你过得累不累?” 身后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始终隔了一段距离, 等了很久, 她也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她并不意外。 云霁接着轻声问道:“得偿所愿了吗?” 像河堤裂开一条细微的口子,夜风送来一声轻叹,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加低沉, 还有毫不遮掩的疲倦。 “很累。”他低声笑了笑, “也没有得偿所愿。” 云霁伸手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 终于由衷一笑:“这些年对于我的成长, 你还满意吗?” 她转过身子看他, 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她的眼睛越发的凌厉。 亮得让他感到莫名的心虚。 “从你在云府见到我的第一面起,你就已经将我划为一支可以助你成就宏图大业的箭。” “我不得不承认,你看人很准,也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赌徒。”云霁冷笑一声,“将如此深沉的心思放在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身上,张大人,您可真是衣冠楚楚啊。” 张殊南有些困难地迎上她眼睛,在云霁平铺直叙、甚至有些云淡风轻的控诉中,他默默地将视线滑下,最终落在那张开开合合的唇上。 他沉眉笑了。 沉眉是因为云霁知晓了真相,而笑,则是欣慰这一支箭,终于尖锐锋利。 他说:“你就这样将我定罪,不给我一点辩驳的机会吗?” 夜风卷起她的裙摆,云霁也跟着笑:“你不用辩驳,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 她转过身接着往前走,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最终我们还是走在一条道上,其中的那些曲折,我并不会放在心上。今夜,就当是我们重新认识一回——”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兼有一声很亲切的唤:“殊南哥哥。” 云霁离去后,张殊南提着灯在廊桥上伫立许久,直到不远处的木兰阁熄了灯,他弯下腰将灯笼掐灭,身形隐入黑夜之中。 * 翌日清晨,云安携娘子崔氏、一双儿女与小妹云安,在正堂拜见了张殊南。 张殊南一身燕居常服,眼底一团乌青,想来是一夜未得好眠。 云安道:“我昨夜细想许久,觉得住在张兄府上终不是长久之计。我打算找城内的地产商人,先租住一处宅院过渡。” 云霁坐在尾端,颇安静地喝着茶。 张殊南的视线由云霁身上掠过,稍忖片刻后答道:“我少时得云老爷照顾才能有今日地位,若不能照顾好你们,我真是无颜以对。” 云安连忙道:“我这一双儿女最是活蹦乱跳,是担心给张兄添麻烦。” 张殊南道:“府中宽敞,你不必担忧。等秋天的殿试一过,官家赐下宅邸,你们一家直接搬过去,也方便许多。” 张殊南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云安也不好再推阻,只得安心住下。 他还有公务要忙,寒暄几句后便出府了。 云安要在屋中温书,崔清桐只好牵着一双儿女去寻云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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