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自中还是来了,晚了一点,但也不是很晚。她躺在冰面上,四肢一点一点麻木,心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轻。 他抱起她的时候,才发觉她背后有伤。他贴着她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在她的面颊上,不断地恳求:“别丢下我云霁,求求你,别丢下我,我跟你走,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笑了一下,背后又涌出一滩血,气声虚弱:“把我的尸首带回临安……放在雩风轩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你别说。”韩自中哭得不能自已,风中满是他破碎的哀嚎声。 云霁想,她此生将爱给了张殊南,将恨给了朝廷,唯独给他留下了不甘。爱恨会消散,不甘是充斥一生的折磨。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由衷地希望,他能成为他自己。 “你是谁?”她忽然问。 “我是……”韩自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云霁艰难呼吸,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别做他了,做你自己。” 霎时间,风起云涌,天地混沌。风穿过荒野,发出凄厉的呼号,他就像从昏迷中逐渐苏醒,神情不在迷茫,失去神采的双眼慢慢地找回了光亮,只是悲伤不改。 “我是,仇千行。”他说,只是再也等不到怀中人的回应了。 墨山与司命星君现身,司命长长地叹息一声,轻声道:“小魔君,凡人云霁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是谁?”仇千行用手背抹去脸颊泪水。 司命摸一摸下巴,意味深长道:“因为你心中所爱,不是九重天上的玄女娘娘,而是凡人云霁啊。” 墨山道:“你如今还是不能从这副躯壳里出来吗?” 仇千行抱着云霁的尸体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过俩人:“关你何事?滚回你们的天宫,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不然,休怪我新仇旧恨一起同你们清算。” 墨山看着仇千行骑马离去,忽然想起一事:“玄女娘娘的神识已回天宫,我家帝君还要继续历劫吗?” “这是自然。”司命阴恻恻地点了点头,看得墨山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与仇千行的恩怨还未了啊。” “凡人云霁不是死……”墨山张大嘴巴,恍然大悟道:“他们活着的时候要争,死了更是要争一争啊。” 司命星君笑而不语,身影慢慢淡去。 三十天,紫微宫。 玄女自沉睡中缓缓苏醒,早已候在身侧的阿福凑上一张大脸,喜笑颜开道:“娘娘回来啦!” 熟悉的沉木香钻进鼻腔,她猛地坐起身,看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陈设,适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道:“嗯,我回来了。” 阿福受了冷落,颇委屈的坐在榻沿,说:“娘娘都不想我。” 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口吻有着说不出的哀伤:“怎么会?我只是还未缓过神来。” 说着话,玄女伸手揉了揉阿福的脑袋以表安慰。 “文昌帝君呢,我去看看他。”她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寻常,“你是不晓得,那个仇千行竟然也下了凡,还与我一起上战场——” “娘娘。”阿福挡在她面前,神情很是凝重,“宋国的云霁,只是您的一缕神识。她不是您。” 玄女怔了一怔,勉力笑道:“我知道,她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想看一看他。” 阿福寸步不让,只说:“西王母娘娘吩咐,在您醒来后,立刻将您带回昆仑山。请娘娘不要让阿福为难。” “好吧,只是凡人云霁死前最后的执念是未能见到爱人,我被这股执念搅得有些心烦,想成全她而已。不让见就算了。”玄女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真假难辨道:“情爱还真是一个折磨人的玩意。” 她的灵力已经恢复,仅仅只是隔着一道屏风,若是真的想见,阿福又岂能拦住? 玄女也在怕。 如果她不是凡人云霁,那么文昌还会是张殊南吗? 昆仑山神殿之上,西王母对玄女道:“你与文昌帝君牵扯太多,归根究底,还是我对你太过放纵。既然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我也不再多言从前,从今日起,你就搬回昆仑山吧。” “嗯,我听娘娘安排。”玄女道。 西王母话锋一转,反问道:“那一缕神识,你是想自己留着,还是我替你收起来?” 玄女一眼就看穿了西王母的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再提起此事。”玄女语气平淡,“烟消云散。”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韩自中将云霁的尸体带回了阳方堡。 没几日, 安插在契丹的内探便送回消息,契丹大王耶律奇衡被宋军弓箭手一箭射死,契丹国内大乱。 这可是开国以来的无上战功, 曹严庭高兴之余, 亲自前来阳方堡犒赏众将士。断壁残垣之中,众将士披麻戴孝, 横眉怒视从大营来的“将领”们。 临时垒砌的灵堂里,韩自中安静的等着曹严庭来见他。 木板上的云霁睡容安详, 曹严庭与陆康刚想上一柱香, 就被韩自中打断:“有事说事,你们俩别脏了她的眼睛。” “你——你这是什么话?”曹严庭长袖一甩, “云霁的死, 我也很遗憾。” “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在遗憾什么?”韩自中笑的阴冷, “曹将军,你会和朝廷说, 是她射死了耶律奇衡吗?” 曹严庭被他问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轻声道:“她根本就没有来过阳方堡, 又何谈射死耶律奇衡。云霁早就被斩首, 你不能忘。” “需要你特意来提醒我?”韩自中的拳头松了又紧, 怒火滔天。 陆康终于开口:“你与韩将军,仍是戴罪之身。你要领下射杀耶律奇衡的功劳,这件事才能真正翻篇。” “锵”地一声, 韩自中单手拔剑, 长剑破风而去, 直抵在他的喉咙上, 血珠子顺着剑锋往下淌。 他眼中溢出杀意:“让她领兵出战, 也是你的主意吧?陆康,你说射杀契丹大王的功,能不能抵她违抗圣旨的罪?” “云霁救了我们所有人。”陆康每说一个字,喉结上下滚动,他就多痛一分,“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要让她的死失去意义。” 韩自中盯了他片刻,一字一顿:“死在阳方堡的每一位将士都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曹严庭适时出声:“云霁生前希望朝廷能够重视边防,出兵收回失地。此次回京,我定当全力以赴,说服官家。” 韩自中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断断续续,古古怪怪的笑声。剑回鞘,他又坐回了云霁身边,不阴不阳道:“就凭你们这几根葱,能成什么大事?” 他确实想杀了曹严庭等人以泄心头之恨,但他更怕云霁伤心。 “我要带她的尸首回临安。”韩自中低声提出要求。 “半月前,我已将云霁认罪伏法的消息送回汴京。信中,她的尸体被抛于荒漠,遭狼群啃噬,骸骨无存。”曹严庭嗓音干涩,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滚出去。”韩自中闭眼,他明白曹严庭此行的真正意图,曹严庭需要找一个人合适的人选领功,更需要保证云霁的“消失”。 他的法力仍未恢复,没有能力将单独将云霁带回临安。 常林沉默地走了进来,这么多年,他不敢踏足阳方堡,更无颜面对守堡将士。 “小郎君。”他开口即是哭腔。常林甚至不敢靠近云霁,他垂着眼睛,盯着她的一片衣角道:“山遥路远,让云娘子干净的走吧。” 云霁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了青斑,就算曹严庭松口,他们一路南下气温只会越来越高,根本无法保存。 韩自中静眼看她,手掌轻轻地抚摸额头:“生前不让你好过,身后还要来搅你的好梦。好吧,你再忍一忍痛,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常林朝着曹严庭等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灵堂又重归寂静,韩自中起身打水,最后一次为云霁擦拭面容。他滚烫的唇无声地覆上她的冰冷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上穷九天,下落黄泉,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 曹严庭站在院中,正在发愁如何劝说韩自中,忽然,灵堂燃起滚滚浓烟,紧接着火光腾起,越烧越旺。 云霁躺在火中,犹如一片红叶,在烈烈焰光中热切殷红。 - 韦元同得知云霁身死的消息,急不可耐地去寻张殊南。她实在是太痛快了,心里堵着的一块淤泥被捅开,“哗哗”往外涌着水。 张殊南让她痛了百分,她就要千分、万分的去讨。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求而不得,生死相隔更为痛苦的事呢? “驸马,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韦元同笑盈盈的走进阴冷的房间,裙摆扬起满地尘埃。 张殊南没有理会他,仍旧坐在窗前,在看木兰阁露出的一角。 他脊背端直,身形依旧俊朗。韦元同饶有耐心的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张殊南老了。 张殊南的脸依旧英俊,只是眼睛不再清澈,布满了落寞疲倦。身上绯红色的圆袍褪去了颜色,他也失去了鲜活,像一幅慢慢剥脱的壁画,渐渐上锈的铁器。 这还有什么意思?韦元同不许他轻而易举的解脱,她大声地将信中内容念了出来,笑的疯狂:“她死了,张殊南你听见了吗?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死了。被宁武关的将士们活活逼死,她死前得有多么绝望啊。” 张殊南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他麻木的转动眼珠,仿佛在思考。 韦元同十分期待他的反应,是痛彻心扉嚎嚎大哭,还是以身殉情,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呼......”张殊南动了,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生机吐出。紧接着,他的脊背开始弯曲,头颅重重的垂下,死亡的冷锋终于剖开了他,却发现空空如也——他用生命呵护的东西没了,他也空了。 韦元同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试图激怒张殊南:“她死了,你为什么不去陪她?如果你爱我,没有欺骗我,她是不会死的。张殊南,你是凶手,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啊!” 张殊南目光盯着地面,无缘无故的笑了起来:“她一生干净,洁白无瑕,容不得一点污垢。我死了,只会弄脏她的衣角。” 他的话落在韦元同的耳朵里,只觉得刺耳锥心。云霁是洁白无瑕,那她就肮脏恶毒吗? 韦元同眼眶里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冲他吼叫:“她都死了,你还在为她着想。我呢?一个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你为什么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生来尊贵,享天下万民爱戴供奉——”韦元同说到最后,已是无声呜咽,“求你……看我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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