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殊南紧闭双眼,无动于衷。 “来人,去烧了木兰阁!”韦元同着了魔,动手去扒他的眼睛,“你看看我,云霁死了,从前往事一笔勾销,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嗯?” 张殊南猛地将她推开,踉跄着往书桌走,屋里昏暗无光,他一阵摸索。韦元同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殊南,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了。” 张殊南不再挣扎,握着笔杆的手毫不犹豫地刺向双眼。 “啊……”他捂着眼睛,巨大的疼痛使他无比清醒,他所受的痛苦与折磨,不及云霁半分。 鲜血从眼眶里流出,像是眼泪流了满脸,他再也看不见周围了。 韦元同被他吓得双脚发软,面色惨白,扶着书架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眼中没有万民。”张殊南缓缓地坐在地上,急促抽吸,“云霁在我心里,永远都在。” 韦元同走了,在与张殊南的这场战斗中,她好像赢了,战利品是云霁的性命、张殊南的双眼,还有一座阁楼;她好像也输了,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斗,像个傻子。 没过多久,官家就以驸马失德,不敬公主的由头下旨让昭宁公主与驸马和离,罢黜张殊南官职,家产如数充入国库。 张殊南在汴京无亲,冒犯了天家,从前官场上的好友也避之不及,百年难能一遇的状元郎竟沦落街头,暂且在汴京郊外一座破旧不堪的古庙中安身。 景泰十七年,深秋。 秋色萧索,云安找到他的时候,张殊南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他是后天失明,还不能很好的适应黑暗,动作迟缓又笨拙。破旧的袍子像是挂在身上,瘦骨嶙峋,找不到半点从前的神清骨秀。 云安站在台阶上看了很久,他恨张殊南,所以在得知他落难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来寻。 他当真是恨透了张殊南啊。 云安想,如果时间倒流,张殊南不曾来过他家,云霁此刻是不是还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叫着大哥。 想一想,她今年二十又四,嫁得如意夫婿,夫妻琴瑟和谐。膝下儿女双全,生活福足美满。 “你知道云霁为什么会奋不顾身的爱上张殊南吗?”崔清桐昨夜临睡前忽然问他。 云安的脸一下子变得冷淡,背对着她,用一种近乎责备的语气道:“夫人,往后不许你再提起这个人。” 崔清桐看着丈夫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向温婉的她也发了脾气:“你们都想让她成为好女儿、好妹妹、好妻子,却只有张殊南让她做自己!长相厮守是爱,互相成全也是爱,不是说你没有见过,他们的爱就不存在。” 云安僵硬了很久很久,崔清桐亦是一夜未眠。天微微亮时,云安转过身,对上妻子疲倦的眼睛,迟疑地问:“云霁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你是她最敬重的大哥。”崔清桐将丈夫搂入怀中,温声安慰。 云安在她的怀中泪如雨下:“我没有妹妹了,我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要进来坐一会吗?”不知过了多久,张殊南已将庙前的落叶清扫干净,他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来人是云安。 收回思绪,云安嗓音干涩:“怎么知道是我?” 张殊南笑了笑:“我无亲无故,旁人不会站这么久。” 云安默了一默,跟着他进了破庙。庙中杂草丛生,有一条似路非路的痕迹。房屋低矮破败,上漏下湿,屋中只有一泥榻,一方桌,一长凳。 角落里还有一对磨喝乐。 俩人坐下后,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云霁......小妹......”云安几次开口,几次哽咽,说不完一句话。 张殊南静静坐着,等他平复情绪。 “韩武被押送回京,官家念在其子韩自中一箭射杀契丹大王,功过相抵。收了他兵权,降至五品,如今赋闲在家。”云安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们家呈上了一份和离书,明眼人都晓得这是与云霁摆脱干系的手段,但官家对宁武关的大捷很是高兴,便没有再追究下去。我也一样,靠着一份收养文书,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得重用了。” 张殊南道:“你不必难受,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云安又是沉默,张殊南道:“知道了你的近况,我已心安,回吧。” “殊南兄。”云安终于开口,“你可愿意,回临安?” 张殊南有一瞬的迟疑,慢慢应道:“云安,我是罪人。只有我狼狈的活着,我与她之间才能真正干净。” 若不是亲耳听见,打死云安他也不会相信,这句话是张殊南说出来的。他身上有一种迟暮的气息,像落下后再也不会升起的太阳,燃到尽头的烛台,锈迹斑斑的铜器......他就呆在这里,在晦暗中等待这副躯壳的腐烂。 “你爱她吗?”云安问。 张殊南消瘦的肩膀微微一颤,沉沉的,沉沉的说:“我没有亲口告诉她。” 云安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那就亲口告诉她。韩自中带回了云霁的骨灰,过两日我们就回临安下葬了。” “好。”张殊南答应了。 - 薄暮冥冥,汴京盛丰码头。 听见马车外喧闹的动静,张殊南问:“到了吗?” 云安怀里抱着瓷瓮,苦涩道:“到了。记得初到汴京,你就是在这里接的我们。” 如今,他们在这里送云霁回家。 韩自中在看见张殊南时,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听闻他下场不好,今日见他惨状,倒也有些唏嘘。 韩自中透过马车窗对云安道:“水路太慢,我骑马先行一步,到了直接在家里见吧。” 家里。他说的自然顺口。 张殊南坐在窗边,直白问道:“射杀耶律奇衡的,是云霁吧。” 韩自中没有隐瞒,大方承认:“是。” 得知云霁死前心愿已了,他心中的紧弦终于松懈,张殊南叹出一口气,话语苦涩:“韩自中,多谢你对她的照顾。” 韩自中垂眼看了他一会,冷笑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照顾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请问你张殊南,有什么身份,以什么资格来谢我?”韩自中毫不留情面。 饶是云安,也听出了俩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好了,当着云霁的面,不要再说了。”云安阴沉着脸,将磁瓮递给韩自中,“她在你身边更安全。” 马蹄声早已消失,张殊南仍旧僵硬地坐着,毫无表情地沉默着,无声无息。 韩自中比他们早到了十日。 云家上下笼罩在哀伤之中,林夫人痛哭不止,数次惊厥。 云父强忍悲痛道:“我儿云霁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先入祠堂,等她哥哥回来,再放进雩风轩吧。” 她小时候调皮捣蛋,被父亲罚跪祠堂是家常便饭,或许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爹爹亲手捧入祠堂。 重回故地,已是物是人非。张殊南延着记忆中的长廊慢慢行走,走过前厅,穿过云霁习武的小花园,在云水间前久久伫立。 最后他来到了祠堂,云霁安睡的地方。 周围终于没有了旁人,张殊南极力克制的情绪犹如久雨催涨的江河,在摸到瓷瓮的一瞬间彻底失控,从前的时光,他与云霁的过往,都毁于这场洪水。 他空洞洞的双眼里流淌着泪水,无言的啜泣。生死相隔,如剜心砭骨,痛不欲生。 祠堂外,一双苍老痛苦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她没有上前打扰,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翌日清晨,雩风轩前站着云霁此生最亲密的人,他们将送她最后一程。 韩自中伸手要抱瓷瓮,却被林夫人打断:“殊南,你来。” “凭什么?”韩自中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怒气,“云霁是我的妻子。” 张殊南没有动。 林夫人重复道:“殊南,你过来捧着瓷瓮。” 张殊南徐缓上前,韩自中同时出手,俩人各占一半,僵持不下。 韩自中眼眶通红:“我敬重你们是她的家人,可你们不能欺我至此。张殊南,六年的朝夕相处,我爱她不比你少分毫。” “她不是你的妻子。”张殊南平静开口,“你们和离了。” 韩自中不肯放手,嫉妒丛生:“那又如何?” “我想,她是愿意的。”张殊南提到云霁时,神情格外温柔。 他当真是世间聪明人,攻于心计,不费一刀一剑,谈笑间就能将人捅的遍体鳞伤。 韩自中卸了力气,手臂缓缓滑落。是啊,在云霁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张殊南。 林夫人打开了雩风轩的门锁,轻声:“她一直追随着你的脚步,从未停下过。” 他看不见,林夫人领着他的手去摸,强忍泪水:“这是你寄回来的家书,她日日临摹,不知不觉已攒了一箱。” 张殊南拿出怀中的磨喝乐,一只金玉华贵,一只灰头土脸。偌大的状元府,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只有这两个磨喝乐,他一直带在身边。 “不,是我一直在眺望她的背影。”张殊南将磨喝乐放在桌上,轻声说:“林夫人,我想和云霁单独呆一会。” 他在黑暗里,温暖舒适的气流停在他周围,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就在眼前,安静的注视他。 “我来了,云霁。” 烛台倾倒,火蛇窜起。青烟弥漫,如同爱人紧贴的拥抱,他的唇边凝着久违的笑。 他们在各自的泥潭漩涡里挣扎,如命数般走向两端。 幸好,幸好灵魂可以完好无损的相拥。 “我这一生从未说谎,唯有一事悔愧。每每想起,痛心彻骨。” 他在感情上懦弱了大半生,云霁至死,都不曾亲耳听一声由衷告白。 “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2 23:27:31~2023-08-05 19: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料峭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人间天上,一样风光,我与君知。 📖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爱也好,不爱也罢,他们之间最好是没个结果。◎ 三十天罕见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风从东西南北来,又细又密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墨池,将池面搅弄地不得安宁, 哗哗往外溢。 上生星君得了消息, 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正瞧见墨山站在池子里, 施法试图抑制活跃的池水。 这样的天气,显然是受文昌的情绪所致。他扶一扶额, 颇无奈地冲着池子里的人喊话:“别费死劲了, 赶紧去看看你家帝君。” 墨山如梦初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拔腿就往紫微宫里跑。 殿内昏暗无光, 文昌衣袍松散的坐在榻上, 倦态满面, 目光随意落在殿中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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