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可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快,他吐字很快,但十分清晰:“那我要是告诉你,封离他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呢?” 姜真说道:“他现在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 她已经明白,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 “那可未必。” 方佳伶沉默片刻,眼睛眯起来:“听说唐姝身份败露,她所谓的血脉,是偷了凤凰真血伪造出来的,那她的凤凰真血从何而来?我听说她在人间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 姜真眉心紧皱,心里忽然生起一股莫名的直觉——他要说的话,和她有关系。 方佳伶的脸漂亮得使人害怕,视线细腻地从她唇鼻打量到丹田,他再次开口,条理清晰道:“再愚钝的凡人也至少能开个一两窍,你的身体却九窍全封,难道就没有察觉出一点怪异之处吗?” 姜真一声不吭。 方佳伶犹豫了一下,抓住她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开口,语气听上去有些嘲弄。 “你听明白没?唐姝那滴凤凰真血,是封离从你身体里拿出来的,你是真的不怀疑他,还是在装傻?” 他说完,感觉到手心下削瘦的肩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手指变得僵硬起来。 姜真的下颌绷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忍耐着。 方佳伶愣了愣,嘴唇微动,突然生出些后悔的意思。 他说得太重了。 姜真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又很沙哑。 她眼睫剧烈颤抖着,投在眼睑下的影子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我只是个凡人,体内怎么会有凤凰真血,你在说什么笑话?” “凤凰一族在凡间的血裔并不少,只是血脉稀薄而已。” 姜真下意识抬起头,整整过了好几分钟,才自嘲般笑起来:“那你可就真的弄错了,皇室通婚谨慎,不可能混驳妖族血脉,我母亲是徐氏长女,族系严明,也不可能与凤凰一族有关。” “别自欺欺人了,小傻子。” 方佳伶掐着她的肩膀,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突然探进她的袖子,他扣着姜真的手指,抓住她在宽大绣袍下微微颤抖的手:“你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吗?” 为什么唐姝登仙的时机如此凑巧? 为什么唯独你不能修炼? 姜真几乎自己都要听不清自己的唇里颤抖着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她后退几步,在好一阵沉默后,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方佳伶伫立在原地,远远看着她,没有跟上来。 她的思绪很乱,刺骨的冷意从头窜到脚,很冷,冷得她骨头缝里都漏着风,不停地打颤。 理智告诉她,方佳伶说的话没有任何根据,她从小到大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从来没有显现过任何特殊之处。 可是她的直觉在让她痛。 她的身体总是比理智更先品尝苦果。 在纷乱模糊的记忆深处,她想起了封离在她醒来后,说过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平时从未在意过的话,有意无意忽略的疑点,此时突然变成了一根横在她心中的刺。 “我会再为你找到永生的机会。”他向她许诺:“我不会让你死的,阿真。” 可他说的是“再”。 再者一举而二,没有一,何来二? 姜真感觉到一股痛彻心扉的寒意爬上来,冻结着她的每一根骨头,身体僵硬得仿佛连再往前走一步都是困难。 她突然停住了。 持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垂眼凝视着她。 他没有先开口,而是俯下身,凑近她,手指屈起擦过她的眼角。 姜真呼吸一乱。 他指尖停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将眼眶里酸涩的感觉憋回去。 姜真努力地、缓慢地眨了好几次眼,平复了心情,想要重新开口,持清却忽然伸手将她揽住,姜真的脸只到持清的胸口,像个小孩一样被他抱在怀里,她想说什么的,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觉得眼眶热热的。 他的手放在她身后,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安抚她颤抖的脊背。 “为什么哭了?” 落在她背上的力道很轻很轻,姜真却觉得自己在颤荡,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持清的拥抱,像是站在崖底,一下子接住了往下坠落的她。 被他紧紧抱住后,她好像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声音嘶哑又晦涩:“我,觉得自己很蠢。” 持清低下头,将她抱得紧了一些,温声软语地哄她:“没有人能一直机敏。” “那你总是吧。” 姜真整张脸都埋着,语气倦倦的:“你什么都知道。” “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持清说道:“只是活了太久而已。” 持清抚摸她的头发,轻揉着她的后颈:“就像现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而难过。” 姜真深吸了一口气,悲哀地发现,在仙界,她除了持清,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没事的,和他说也没关系,反正他不会在意。 “在三个月前。”姜真冷静下来,笑着说道:“我以为只是人心易变。” “十日前。”姜真伸出手指:“我也只是觉得我错了五成。” “现在。”姜真闭上眼睛,额头抵在持清的肩窝上,声音颤抖:“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太蠢了。” 她抬起眼,眼珠被水色浸染成晶莹的模样,眼眶里的泪滴在持清心头摇荡,令他无声叹了口气。 姜真一直在忍耐着,想要憋回要流出的眼泪,将眼角染得通红:“尊君,你毁掉唐姝那滴凤凰真血的时候,说过那不是她的东西。所以,那滴血到底是谁的?” 持清搂着她颤抖的身体,一时没有开口。 过了好半天,就在姜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温和地说道:“是封离从你身上取走的。” 持清眼睛半阖,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深不可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果然是知道的。 姜真看着他,鼻尖涌起酸意,无力地耸下身子,顺着他的力道,跪坐在他怀里:“是什么时候?” 持清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缱绻地绕过。 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颤抖的脸庞,指尖的力度突然重了一些,陷进她柔软的脸颊,让姜真颤得厉害:“我以为你记得。” 他神色未变,姜真却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压迫,压抑到无法再顺畅地呼吸下去。 他很不悦,姜真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绪。 他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你记得。” 持清的语气很淡,阖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很遥远的东西,平静无澜:“你与我说,你只想和封离走,这血是你自己给他的。” 他目光柔和又严厉。 “我不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持清说过这种话,在这之前她甚至从来就没真正见到过持清。 姜真抬手按在自己的额角,持清说的话像是针砭刺入她的头顶,血液骤然涌上来,疼得她发出支离破碎的喘息。 她咬在舌尖上,疼痛转移,让她清醒过来,她竭力压下心中的某种情绪。 持清紧紧地抱着她,像是锁住了她的,某种无形的牢笼,姜真这时候才发现,比起拥抱,持清更像是缠在她身上一般,让她无法呼吸。 “原来,是不记得了。” 持清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冰冷的呼吸像蛇信一样舔过她耳边,听不出话语中的情绪。 不记得什么,她忘记了什么? 姜真嘴唇瓮动,难受地缩在他怀里,手抓着他的衣襟,手指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得吓人,持清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却仍然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身体。 “不是锁。” 持清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像是看不到她眼里的害怕,自顾自地说道:“也不是术法,神魂也是完整的……是那滴血。” “什么意思?” 姜真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心口痛了一下。 持清的怀抱像潮水一样裹挟着她,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古怪的,无法理解的深渊。 可她却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持清薄唇浅浅地勾起,看不出任何异样:“那滴凤凰真血从你体内被挖出来时,将你的一部分记忆封在了血中。” 可她能失去什么记忆呢? 她脑海中的记忆,明明是再完整不过的。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在持清解开她丹田里那把剑意锁前,她也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和方佳伶见过。 “是封离。”姜真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 真血绝对不是她自愿剖给封离的——如果是自愿,他也没必要对她的记忆动手脚。 “嗯。” 持清嘴角的弧度看起来像是笑,瞳孔逆着光,却只剩下异常的冷漠:“还想记起来吗?” “可是……凤凰真血已经毁了。” “没关系。” 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一寸寸地靠近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闭上眼。” 姜真下意识闭上眼,感觉到他冰凉的唇落在她眼上,泛起一丝刺痛感。 “世间万物,从无毁灭之说,只会回归混沌。” 那个一贯温柔空灵的声音在她的耳侧响起,混杂了某些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听过这个声音。 “感受混沌,你就能‘看见’。”
第38章 变天 离南燕王城十余里的临关, 原本有一座小山村,王城贵人苛刻,里头的村民近些年都相继逃亡, 于是田间荒废下来, 成了一片野地。 如今满目皆空, 唯有萧索,田里干枯的稻梗堆在一起,上面烧了一半,偶尔大风吹过,上面的灰就惊起来跟着打转, 若是不慎吹进了眼睛里,要疼好久。 这条路虽然凋敝, 却是王城往来的必经之路, 残阳照晚, 马车的疾蹄声由远变近, 慢慢大了起来。 行得近了, 马车垂下的壁帘, 被掀起一个角,暖光从缝隙里照进去, 惊鸿一瞥,露出一张漂亮又有些疲惫的脸。 姜真掀开车帘, 张望了片刻四周景象,灰尘和枯黄的干草叶片刮过来,她伸手将帘子拉上, 掖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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