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真确实感觉到了清晰的冷意。 罡气平静下来,却显得寒风愈发明显,她被风雪冻得够呛,四周又都是平原,无处可去。 “傻呀,你呆愣着做什么,用个火决把衣服弄干了不就行了。” 姜真眼睫疲倦地阖上,半晌才开口:“我不会。” 没人教她其他的法诀,她只会持清教给她的那个隐匿的咒语,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呆坐了一会,察觉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有些硌,她缓慢地张开手,发现是她在水中无意识攥住的鲛珠。 原来鲛人泣珠的传说是真的。 圆润明净的珍珠,晕开一圈彩色的光,光彩夺目,比任何珠子都要漂亮。 姜真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将这粒珠子收好,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天隙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再也看不到伤人的罡气,扑面而来的,只是无尽的冷,可姜真觉得,这里冷意似乎也随着骸骨的破碎而消散了。 被浸湿的衣服逐渐冰结,她撑着自己的骨头往前走,得快些在她完全失温之前离开这里。 身后不远处传来利爪踩雪和车辙轧压过的声音,姜真警惕地回头,手指微微蜷缩。 “啊呀,是你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这声音分外耳熟,被数匹白狼拖曳着的篷车,从中钻出一个毛茸茸的狼头,看到她,很显然愣了一愣。 “造孽造孽,方少主怎么会带着你个凡人来这里,这里危险着呢,可不是风花雪月的地方。”看姜真站在原地,奎木用爪子疑惑地蹭了蹭自己的吻部,着急地招呼她:“快些上来呀,诸敝州的风足够把你冻死,再风干保存尸体几百年了。” 姜真脚步迟疑,方佳伶似乎对这个半人半狼的商人很信任。 她心底还有些怀疑,但如果不上车,她真怕自己没走到天隙,就被冻在了原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真声音虚弱地问它:“你不是在诸敝州外做营生吗?” “那我也要两头跑呀。” 奎木将她拉上篷车,里头烘着一小堆青色的火焰,暖暖地照在她脸上:“我今早刚想来找方少主呢,结果外面天崩地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诸敝州城内都塌了许多,我看震源是从这边传出来的,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人要搭车的。” “哦,对了,方氏的仆人说方少主一早也驱车往这边过来了,托我看看少主有没有事,他人在哪啊?” “……他。” 姜真的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奎木是个碎嘴子,居然没有在意她的恍惚的神情,很快接上了她的话:“难不成他和你走丢了?你们遇上什么事了啊,就晃荡了这么一会儿,怎么连车也不见了。” 姜真怔怔地低着头,脸上有些苍白潮湿。 “哦,还有你,伤成这样,方少主怎么搞的,把你带到这种地方还不保护好你。”奎木左爪握拳击在右爪掌心,义愤填膺:“不等他了,他厉害着呢,让他自己走回去,我先送你回方氏疗伤。” “不用了。” 姜真轻声回绝,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能拜托你往前驶一段路吗,我有个地方要去。” “哦,那行。”奎木也没怀疑她,拉着缰绳驱使白狼往她指的方向行过去。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仿佛期望着什么出现似的,方佳伶就像志异小说里的精怪,在水里化成了泡沫,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天气真好。”奎木自言自语地蹲在车板上,感受到姜真抬眼,挠着脑袋笑起来:“你刚来,可能没见识过,这样的天,在诸敝州已经算是很温和的了,哈哈——前所未见啊,自从我来诸敝州,这里就一直恶劣得吓人,没有了鳞火,我半夜睡觉都能冻掉半个脑袋,简直比仙庭的大牢还不如。” “天气这么好,我总觉得要发生好事喽。” 奎木一甩缰绳,听到姜真颤抖低哑的声音。 她眉眼低敛,看不清任何神情:“就在这里停下吧,谢谢。”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奎木搔着脑袋上的毛发,笑起来露出一嘴尖利的黄牙:“到时候记得和方少主说一声,让他多多光顾。” 姜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走入风雪中,奎木望着她挺直的身影消失,心中有些纳闷。 这里附近不都是平原吗,她停在这里做什么? 姜真走到天隙附近,怔怔地坐下来,伸出指尖,离天隙越来越近,直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她还是觉得恍如梦境。 天隙上的灰色雾气淡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天隙的大小,都没有她之前一瞥时看到的那样大了,似乎缩小了些。 “天隙是不是和骸骨有关系?” 姜真想到这里,手指探入天隙的裂口,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洁的水面,她传来冰冷潮湿的触感,一股莫名而熟悉的心绪涌上来。 她突然发现,这个天隙和瑶池居然相似极了。 骸骨彻底消散后,方佳伶主动成为了新的基石。 而现在,罡气、天隙,这些看上去似乎是因为天道势弱突然出现的烈风,又逐渐开始消散了,姜真想要抓住这其中的联系。 天隙和罡气,如果和骸骨有关,会不会就是骸骨即将破碎的预兆。 不然封离派来的仙君,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毁掉了骸骨。 “诸敝州的天隙确实是因为骸骨不稳引发的。” 天道语气复杂:“骸骨是九州的基石,他……虺的骸骨,虽然不是亘古不灭,也不可能无故被动摇。” “也许封离早就暗中筹谋。” 姜真垂目,头发从脸庞落下,掉进了光洁的水面,涟漪中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要毁了骸骨——天隙是什么出现的?” 她没指望天道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自言自语道:“方佳伶第一次来仙庭。” 封离很有可能从那时起,就在为这一天运筹了。 与方佳伶和谈,派仙君驻守天隙,暗动手脚——甚至连天隙的出现,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早就开始暗中破坏骸骨,只等着在合适的时间,彻底毁掉诸敝州。 但这个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呢? 封离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理由不言而喻。 ——他不希望她通过天隙,回到凡间。 姜真的指甲掐进手心里:“我太蠢了。” 她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骸骨没有被破坏,方佳伶就不用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不了解方佳伶,但她理解他。 她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不该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埋葬在深海里。 天道干巴巴地安抚她:“持清如果在这里,不会希望你这么说的。” 姜真瞥了它一眼,眼里忽然一惊,喃喃:“我得告诉持清。”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持清的……她不确信持清会不会管,但持清是她在仙界唯一信任的人。 姜真知道自己这样的半吊子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应该让持清知道封离的图谋,免得酿成更大的、未察的祸患。 她的手已经浸入了天隙中的池水,表情犹豫起来。 她没有别的方法能给持清传递消息,也不可能让别人带话,连封离本人都不一定有资格面见持清,除非她再回仙庭一趟——这不可能。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马上就回凡间,远离这里。 天道犹豫道:“你可以用白鹄。” 姜真眉头不展,觉得它不切实际:“白鹄在仙庭,我怎么招来它?” “它又不是灵兽。”天道嘟囔:“只是混沌之气化成的虚体而已,你不是能动用持清留在你身体里的混沌之气吗,把它逼出来化成白鹄不就好了。” 姜真茅塞顿开,忙从体内逼出混沌之气,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好像更强了一些,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在水下,骸骨破灭后进入她身体里的那团灰色雾气? 那团力量如果真的是骸骨的力量,她或许可以试着去了解如何剥离封离身上的气运。 她在脑海构想出白鹄的形状,让混沌之气化成白鹄的样子。 一只漂亮的,活灵活现的白色大鸟落在她手上,和她之前见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姜真松了一口气,天道总算提了个有用点的建议。 白鹄动作收敛,红色的眼睛看着她,歪了歪头,目光有些熟悉,很是温和。 姜真低下头,凑在白鹄耳边,对它复述了一遍前因后果,才摸了摸它柔软蓬松的背羽:“麻烦你,一定要和持清说。还有……我真的很感谢他,日后有缘再见,抱歉。” 她拍了拍白鹄的脑袋,阖上眼又睁开,眼眸深沉,神情难辨。 她站在天隙边缘,毫不犹豫地朝着天隙轻轻一跃,如同坠落的鸟雀,从空中倒下,穿过水幕,被狼狈浸湿。 天隙里的水柔和地包裹住她,转瞬之际将她吞噬,直至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 白鹄盘旋在天隙上空,远远地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片刻之后,竟然化作一缕烟尘,悄然无息地消散了。
第57章 符传 冰冷的水从身体里涌过, 姜真并不觉得难受,天隙中的水不同于诸敝州冰层下的寒凉刺骨,只是像一团云雾似的托着她。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姜真头脑和心思都钝钝的, 却莫名想到了持清。 她对这个名字没有产生什么联想, 持清的身影像是从心底突然冒出来似的突兀,被灰白的雾气笼罩着,看得不甚清晰。 灰蒙蒙的影子一闪而过,紧接着,姜真就没有工夫再去细思含义了。 ——铺天盖地的痛苦在坠落中紧袭而来。 无数的罡气从她身边倾泻而过, 瞬间覆满了她的全身,即便姜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也疼得舌尖发苦、万箭穿心。 身体好像坠落得很慢。 失重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 世界天旋地转, 分崩离析, 而她找不到方向, 也没有任何可以栖息的地方。 这种感觉和仿佛被撕扯成无数碎片的痛苦混在一起, 姜真的耳边震耳欲聋,每往下落一寸, 身上仿佛就被撕裂一分,耳边风声呼啸, 罡气穿梭,挤压着她单薄的身体,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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