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选择了封离,所以他整整九年,他都不曾提起任何。 姜真缓缓抽回手,眼神已经平静下来:“有剑吗?” 常素危不常用剑,喊过来一个侍卫拿来佩剑。 姜真握住剑柄,抽出剑刃,剑刃的温度冰冷地划过她的皮肤,姜真语气如常,对献剑的侍卫说道:“下去吧。” 她对着常素危颔首:“我要一个人待一会。” 常素危没有问她为什么:“我守在外面。” 她抓着剑柄,走进宫殿,大门随风而动,紧紧合上,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姜真抬起一直被袖子刻意覆盖住的手,一言不发地用剑将袖边挑开,直至露出白皙如雪的手腕,娇嫩的皮肤上,蜿蜒着狰狞的红色。 剑尖压在皮肤上,泄出一丝混沌之气,姜真手腕轻抖,一声细弱的惨叫,仿佛凭空生出来一般,姜真停下动作,冷冷道。 “徐白,出来!”
第72章 水流 那团快要破碎的魂魄从她的手臂里飞出来, 细弱的声音轻轻地哭泣着。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真安静地发了很久的呆,才重新开口: “你叫徐白。” “对……对。”她怔怔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是他本来就要死了,我才用了他的身体,我没想害他的。” 姜真的眼神自上而落,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想听你说, 我问,你答。” 徐白闭上嘴, 不再说话。 “我知道怎么剥夺你的气运, 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姜真说道:“让你魂飞魄散, 方便、省事。” “我说, 我说。”徐白的神魂被吓得连滚带爬, 又逃不出姜真的禁锢, 只能抽泣着妥协。 “你是徐青的孩子。” “……对。” “十四岁。”姜真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徐白小心地屏住呼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她终于按捺不住,重新僵硬地开口:“我自小就有心疾, 慧通说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慧通,又是慧通。 姜真无声捏紧拳头:“所以你死后,是慧通帮你夺舍方佳伶的?” “我没有夺舍他。” 徐白看上去并不想说出来, 又迫于她刚刚的威胁, 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问我来世想做什么样的人,我说我想做一个身体康健的人, 他就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人比鲛族的身体更强健坚韧了。” 姜真慢慢地跪坐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质问天道:“徐白身上的气运,也是慧通动的手脚?” 天道语气有些心虚,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气运要是这么好转移,他怎么不转移到自己身上?徐白身上有天命,恰好被他发现了而已。” 徐白从小受心疾之苦,又因为不能让别人发现,被困在陇西徐家,连房门都没有出过半步,她所期望的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拥有更强大的、随心所欲的身体。 一个年龄尚小,从未踏出过闺房一步的天真女孩,拥有了方佳伶的身体,却无法面对诸敝州的残酷,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所有,托付给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 青夫人殚精竭虑,唯独错算了她这个女儿的天真——不,是两个。 慧通帮着青夫人,将她的一个女儿送上了天后的位置,又让另一个女儿夺取了诸敝州少主的身体。 真是,神通广大。 姜真抬起剑,剑身反光,折射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这么说来,慧通能看出徐白身负天命,帮她夺舍方佳伶,自然也能看出封离身上的气运和身份,利用这点,能做很多事。 她时隔数年,才明白当年青夫人为什么要暗中弄倒封家。 从那时起,青夫人便在为唐姝计划。 让封离孤苦无依,欠下唐家的人情,好助唐姝一步登天。 是什么让青夫人有了这样的野望? ——当然是徐白。 她从慧通那里知道了徐白身负天命,日后会长生不老,遨游仙界,同为姐妹,唐姝为什么不能? 青夫人不爱顺天帝,也不爱自己的丈夫,甚至没有为自己打算半分,死前还留在凡间供慧通驱使做腌臜事,所作所为全然是为了两个女儿打算。 姜真的眼眶僵硬得有些酸胀。 徐白的哭声尤其尖锐,姜真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稚嫩。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即便两世加起来已经有几百年,还依旧是十四岁的模样。 “慧通到底是谁?”姜真声线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一个问题。” 徐白声音惶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像神一样,阿娘很尊敬他的。” 她语气不像作伪。 姜真“嗯”了一声,微微抬剑。 徐白感受到她的杀意,神魂颤颤巍巍地挣扎:“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说了你就饶了我的!” “我没说过。” 姜真平静地闭上眼,回想起持清和她说的话。 什么都不要想,混沌就是她自己。 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远远超出自身认知的力量,但这一次,她并不害怕,没有会害怕自己的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徐白的声音慌乱又模糊:“求求你,你不要杀了我,你不要杀了我,放了我吧,姐姐、姐姐。” 姜真睁开眼,眼神平静:“你的寿数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了,那是他的身体,不是你的人生,我会抽走你的气运,你转世投胎吧。” 徐白的声音,在她的剥夺下越来越弱,越来越轻,但因为是神魂的声音,姜真又听得很清楚:“你要……杀了他吗?……不要杀他,他……” 姜真完全不懂,她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为封离着想,前世给她带来最大伤害的,不就是封离吗? 或许封离在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比只见过自己几面的母亲更重要吧。 但姜真冷冷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她响亮地抽泣了一声,再也没有声音了。 姜真直到完完整整地抽出了她的气运,还是觉得脚踩在云端一般,并不真切。 气运不像混沌之气一样拥有实体,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她抽出气运就像吸了一口凉气,实际上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看着手上狰狞的痕迹,逐渐散去。 神魂也随着封印的消失,渐渐地脱出她的身体。 姜真看到了徐白模糊的身影。 徐白年纪确实不大,相貌和她前世看到的那个“方佳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加稚嫩一些。 姜真站起身,看着徐白那双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终于明白所谓“方佳伶”为什么会和她相像了。 因为那一点让她厌恶的,相同的血。 徐白也回望着她,稚嫩的脸上充满茫然,她的神魂散尽了大部分,这道模糊残影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本人的神智,只是消失前最后的投影。 姜真打开门,那道影子在照进来的光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日光抹除了她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 “慧通帮她有什么好处?” 姜真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喃,慧通做这些事情,不可能只是为了帮青夫人的忙。 还有,她在净慈寺看到的慧通,他那半人半鬼的样子一定受过伤,是谁伤了他? 姜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大的利益值得他这样祸乱三界,如果他要的是徐白身上的气运,何必又助她夺舍他人。 她已经和天道确认过,徐白如果自然身死,气运也会跟着一起轮回,明明那个时候才更好夺取气运,如果慧通是为了气运,大可不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雁雀掠过上空,天气逐渐放晴,姜真站在檐下,看日光将交错的檐顶染成了红色,一番折腾,已经清晨了。 常素危站在台阶下,遥遥看着她。 姜真索性坐在台阶上:“你回去吧,守了一夜,不累吗?” “一夜而已。” 常素危语气散漫,也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半晌说道:“你要走了吗?” 他看到姜真的眼睛,就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姜真撑着脸,静静地望着他:“我不甘心。” 她不甘心过去的那些年一直陷在他人刻意营造的虚假之中,她一定要和封离亲手做个了结。 “随便你。” 常素危的背影挺拔,指尖拂过幕篱的边缘,声音干涩。 “反正……我已经习惯等你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姜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头轻轻地埋在双膝之间,凸出的膝骨硌着她的脸,热流顺着凹陷慢慢地往下濡湿衣服。 胸口逐渐有些痛意,姜真蹙眉,摸索着捂住胸口,指尖突然摸到了衣物下凹凸不平的硬物。 她动作一愣,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是鲛珠。 她取出贴身存放的鲛珠,流光溢彩的珠子如今在她手里,炽热滚烫,姜真摸着珠子,肌肤隐隐有些发疼。 鲛珠光辉流转,像是隐隐有层烟雾缭绕在上方,滚动着水汽。 姜真茫然地盯着手里的珠子。 天道提醒她:“这珠子快熟了。” “这是怎么了?” 姜真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握紧这枚珠子,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持清看看,除了持清,她也找不到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好像不太好吧。” 天道假惺惺地嘀咕,心里嘟囔,还拿给他看,看持清这小气鬼等会不把你这破珠子给扔了。 姜真小跑回客舍,持清并不在里面,姜庭也不在。 她相信持清有分寸,应该不会和姜庭太计较……吧。 姜真迟疑了。 但是手里的鲛珠越来越烫,热度蔓延上来,烫得她指尖都泛着鲜艳的红色,天道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旁边吱哇乱叫。 天道指挥她:“你傻啊,再烫被烤熟的就是你了,这不有个池子吗,丢下去让它降降温,你还攥那么紧做什么,这珠子又不会突然长脚跑了。” 姜真向来怀疑它说的话,但它每次说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迟疑了片刻,手攥着珠子放入了池水之中,冰冷的池水包裹住她的手背,被灼烫的皮肤一下子松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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