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为首的孩子朝他们挥手道别之后,他回过身,自然地牵上了她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又冷,姜真牵着他的手,像被一块冰块裹住,但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产生了一丝温暖的错觉,即便冷得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姜真意识到眼前这个名叫伏虺的男人,也是她即将要嫁的人。 他们感情很好,姜真并不否认这点,因为她并不排斥他的接触,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伏虺回首,注视着她的神情,嗓音又轻、又柔,像是某种遥远地方传来的蛊惑:“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姜真说道,脸上神情很微妙,得到什么东西都不用付出代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人敢对她的话说“不”,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她这几天,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只不过真正的人生,不可能是这样的。 她抓着伏虺的手,反客为主地摇了摇,转过身来看着他:“你是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伏虺淡然的脸上,有一瞬闪过无措,他听了姜真的话,睫毛轻颤,耳朵尖上竟渐渐染上一层薄粉:“你愿意吗?” 姜真看着他,他肤色也浅淡,薄得像刚落下来的雪,能透出任何颜色,一丝情动,都格外明显。 “我……”姜真目光流转,望着他的脸色,突然故意调转语气:“我还没想好。” 她犹豫时,伏虺已经俯下身,安静地看她说话,闻言,眼睫垂下一抹弧光,有些黯淡。 姜真走在前面,像是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嫁,就能不嫁吗?” 伏虺温柔地看着她:“当然。” 姜真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果真说到做到,姜真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了,原本人尽皆知的婚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但家人还是给姜真办了一场盛大的笄礼,姜真被母亲轻柔地将长发绾成一个新髻时,恍惚了许久。 父亲在所有人祝福和喜爱的目光下,告诉她真的长大了——她从未体验过这样被重视的笄礼……之前她及笄,似乎是宫里的梳头嬷嬷给她重新绾的发…… 不对,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及笄,本就是从未体验过的。 姜真一晃神,将脑海中一瞬间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抛开。 日子渐长,她在镇子上交了许多朋友,也是凑巧,镇子上同龄的女孩很多,父亲母亲也并不把她拘在家里,朋友常常约她出去踏青,虽然只是在这一方偏僻的小镇上,日子倒也很充实。 但行过笄礼,照习俗也要开始相看夫家了,姜真拒绝了伏虺,姜家的人也绝口不提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又送来了许多少年的画像,让她随意挑选。 一个镇子能有多少人?姜真都要怀疑,她面前的这些画像,可能已经包含了整个镇子上所有适婚的少年。 伏虺还是会来找她,他话不多,多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给她带些有趣的玩意,目光停在她身上,不肯转开。 他的视线从来都是温淡疏离的,只有落在她脸侧时,倏然柔软,带着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他眼神并不像热恋的少年那般炙热浓情,但姜真不小心撞上他那晦暗的瞳孔时,却忍不住地心惊。 鸡皮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肌肤下冒出来,迅速地顺着她的手往上爬,她盯着伏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转开眼睛。 真是奇怪,她的身体似乎比她更了解眼前这个人,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于是她当着他面拿出那一沓厚厚的画像,假装认真相看。 姜真从来没想过嫁人,也没人催她,她平日里根本不曾打开过这一沓东西,如今粗略一番,感觉长相也都大同小异,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殊的。 伏虺坐在她身边,投下不明显的目光,指尖轻轻把她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声音平缓:“有你喜欢的吗?” 俩人的身体挨得这么近,姜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如融化的雪一般的味道,她一时思绪恍惚,其实根本没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画像上。 她转过头,看见他正对着自己浅笑,面容比任何画都更不真实。 姜真能听得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开始逐渐放缓,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 伏虺的目光不动声色,像是能穿透她的内心。 姜真唇角动了动,有些促狭:“你怎么不生气了。” “你不喜欢我。”伏虺半虚着眼睛,微微启唇,看不出喜怒之意,眼睛里头只有她:“便选自己喜欢的吧。” 姜真其实就是故意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伏虺有着如此恶趣味的兴趣。 她随意从中抽出几张,铺在桌面上,镇子不大,其中许多人她都有过一面之缘。 说来也奇怪,这些人里,没有哪个品行有什么残缺,接人待物也是一样的彬彬有礼,没有冒犯之举,甚至对她都一样诚恳老实。 这些人眼里充斥的喜爱千篇一律,姜真甚至觉得,选谁似乎都是一样的。 她伸出手,当着伏虺的面,手指在几张画中游移,余光却早就分神,偷偷观察着他灰色瞳孔里的光点,像猫一样,追随着她的指尖移动,在她左右停顿之下,瞳孔就像是在微微震颤一般。 她手一顿,看见伏虺的眼珠几不可见地紧缩,停在那张画像的脸上,却见她的胳膊微微调转收拢,柔软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姜真勾着他脖子,带着他轻轻往下压,直到贴近他的脸,她突然歪了歪头,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她如同花瓣一样的唇瓣,软绵绵地落在他脸上,透出些浅淡的玉兰香气,伏虺在恍惚间想起来,她今日喝的是玉兰窖的清茶,忘了给她买些点心。 柔软一触即分,被她碰过的地方,却慢慢地酥麻起来,仿佛还残留着余温,慢慢蔓延。 伏虺垂目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晶莹得像是宝石,闪闪发亮。 姜真望着他,无声勾唇:“去提亲吧。”
第93章 嫁衣 姜真好像就没有过什么期待的东西, 对于所谓的婚事,似乎更是如此。 如果成婚意味着沉重的契书、繁重的如同枷锁般的婚服和被簇拥的喧哗,那么那铺满长街的红布, 也不过是吞噬所有的喉舌。 她期待的从来不是一场大婚。 她站起来, 手指轻柔地触碰屋内的嫁衣, 光滑的绣面让她心思淡淡地出神起来,嫁衣精致秀美,用的是最好的料子,甚至不像人间应该出现的东西。 伏虺一板一眼地谨遵着古礼,姜真看得出他不理解这些繁复的礼节, 但该有的一样都没有少,所有的东西都由他一手包办, 连嫁衣她自己都没有绣一根线。 但这嫁衣的样式, 显然也不是出自小镇里绣娘的手艺, 姜真出神地联想, 不会是他自己在家里绣的吧。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她平素波澜不惊的表情变得有些柔软起来。 全家上下都因为她的婚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徐夫人又欣慰又难过, 常常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和丈夫哭泣。 但每个人都看好着这门婚事,真切地期望着她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大婚, 期望着她能够幸福。 姜真想,真是像做梦一样。 她望着周围的每一寸地方, 似乎都错落着主人的心意,府里所有的蜡烛,也都替换成了热闹的喜烛, 那明亮的红色光晕, 印染在她侧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意外的落寞和悲伤。 她的心越发柔软, 就像是淌在温水里,被轻柔地按压。 出嫁前一晚,徐夫人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丫环和婆婆都围在一边,劝慰她不要再哭了。 “能嫁给姑爷,是件喜事呀。”喜婆甩了甩帕子,对徐夫人说道:“姑爷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夫人您就放一万个心,今夜好好说些体己话,莫要伤心了。” 徐夫人搂着她,眼神憔悴,仿佛要把她收到自己怀里,不让她跑掉:“宝宝,若是不开心了,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他对你好,你才能对他好,他若是对你不好,无论他是什么人,咱们都不怕他,我只要你开心,你比什么都重要。” 姜真僵硬地靠在她怀里,母亲的柔软让她觉得比躺在冷硬的骨头架子里还难熬,她羞于感受这种温暖,更害怕面对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情。 她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没有母亲了。 徐夫人给她梳头,眼里含着泪,看着她出嫁,她穿着嫁衣,就像一片红霞,从云端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那绣衣是精致的,再精致不过了。 姜真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比身上的嫁衣更好看的衣服,即便穿在了身上,姜真也能感受到嫁衣的锦绣辉煌,细致紧缠的金色绣线,在屋里映衬出鲜明的色彩。 她望着铜镜里灼灼艳艳的身影,就算她再迟钝,也该觉得奇怪了,这样美的嫁衣,实在不像凡物,伏虺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牵着披着盖头的她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带领着她往前走,回答了她的疑惑:“羽饰,用的是凤凰身上的羽毛,金丝,用的是天蛛织出来的丝,鲛族的布柔韧光洁,很漂亮,对吧?” 姜真歪了歪头,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他口中天方异谈,只不过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在说笑话。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凤凰、天蛛,泣泪成珠的鲛人,更是她小时候就不信的轶闻话本。 她没有跪谁、拜谁,也没有经历跨火盆,闹洞房,伏虺虽然听话地采纳问吉,却并没有任何让她做这些无意义的事的打算。 来往的宾客、亲友,就这样毫无意见地接受了这场根本不像一场婚礼的大婚,微笑着祝福着成婚的新人,一成不变的笑容重叠在一起,仿佛许多张叠在一起的面具。 姜真伸手挡在盖头之下,无声地笑起来,伏虺抓着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却也被这满目的红色,映出一点温度。 室内的大红花烛,灯芯散出来的暖光,将俩人的身影叠在墙上,周围的人,像是水一般无声褪去,只剩下他们俩人,安静得怕人。 现在本是要铺床、撒果子唱词的环节,在喝合卺酒之前,盖头是不能被掀开的,姜真却感觉到他手动了动,抬起了盖头的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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