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就蠢,还不识乘除。”谢必安没好气地回话,“看书就看书,少看那些天甲经。” “七爷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那七爷是会撒银子吗?”阿箩受骂,却不生气,继续问道。 “不撒。”谢必安耐心回话。 “为什么不撒?”阿箩接着问。 阿箩奇奇怪怪的发问,难倒了谢必安,他是个无常,戴着‘一见生财’的帽子不过是让看见他的人不要撒腿就跑。 谢必安认真想了想,回:“随意撒钱,会倒折了本。” “哦。”阿箩捧着腮颊愁态可掬,又问,“那七爷给我吃桂花糕会折了本吗?” “不会。”谢必安了无倦色,脆快回道,阿箩吃的桂花糕花不了多少银子。 “好吧。”回了话,阿箩望着天做朦胧,不再搭理谢必安了。 阿箩这几日气色晦暗,恐有祸临,谢必安僝僽,自顾在哪儿说了几句:“日后若遇到了什么事儿,想找七爷帮忙,就赫赫赤赤七下,七爷就来……” 也不知阿箩有没有听见,一点反应也不给,转眼到了勾魂时辰,谢必安只能默默离去。 谢必安总是影儿里护阿箩,比如见她要摔伤,便施法扶正她的身,见她被烫出燎浆泡,便念咒消之。 阿箩一点也不知。 到了天寒地冻的冬日,周氏更忙,腰里货不硬,家中无余食,好在精力尚健,每日除了下田干活,还得去雪地里挖些番薯作食,茹苦自甘。阿箩也忙,白日里和娘亲一起去挖番薯,晚间拿着刮瓜果的刨子,将番薯去皮,烧柴炖熟。 谢必安运开慧眼,透过几堵墙看阿箩烧柴做饭,取火荡寒,呱呱者仿佛一夜间成立,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第23章 【转世来】历劫多幸 阿箩投胎以后,谢必安勾完魂回到地府里,会在阿箩曾住过的屋前站上一刻。闭上眼睛,犹觉那个吵吵闹闹的阿箩还在地府里。 那院子里的柳树几日没看见阿箩,呜啦啦的甩着那根被阿箩折断的柳枝问谢必安她去了何处。 “她去投胎了。”谢必安摸着柳枝折断处回话。 柳树一听阿箩去投胎了,呜啦啦哭个不停,它一哭,那枝条上的叶子一片片掉落下来,自残不顾:“呜啦啦,呜啦啦。” 它在叫谢必安把阿箩带回来。 “带不回来了。”谢必安淡不济回道,“她已是阳间人,与我们再无瓜葛。” “呜啦啦。”阿箩离开了多久,柳树就哭了多久,和谢必安合气似的,这几年枝条上的叶子也不长一片出来。 阴森森的谢府没了绿沁沁的柳树做点缀,没了闹腾的阿箩,气氛显得更沉闷。鬼差们路过谢府,不禁毛发森竖,汗出如渖,手臂上生出一片小疙瘩来。 鬼差们偶尔也会想念阿箩:“诶,竟有点想念阿箩姑娘了,吵吵闹闹的也挺好。” 阿箩在地府的身份是谢必安的婢女,但她哪有意识到自己是身份低搭的鬼力,这一百年里只干过两种活,一是粪除谢府,二是帮谢必安洗衣裳。 粪除谢府是消闷,洗衣裳是顺个便。 第一回洗衣裳,还误把衣裳浸粥盆中,谢必安气得无话可说。 干活这一方面不勤快,态度方面就更不用多提了,犯了错便假惺惺献殷情,头垂肩膀沉,装作任凭处置之状。不犯错似乎就是个韧性子,在地府里乱飘,若说她一句她在心里驳你三句,薄责也不肯受,气不过时,还要在记事册里骂几句。 看惯了韧性子的阿箩,如今再看吃苦干活,日常里没了倔强之态的阿箩,谢必安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阿箩投胎前未把那本记事册烧毁,就藏在枕头下,阿箩投胎第一百日的时候,谢必安无意间看到了,他从不知阿箩有记事册,好奇心作祟,翻来一看,里头的内容七打八是在骂自己: 七爷是高吾三板儿的人物,却只知打吾,奸也!奸也!但吾不敢与他人言。言之又要吃哭丧棒。 七爷,吾劝你赶人不要赶上。 七爷骂吾是有嘴的葫芦,那七爷是锯了嘴的葫芦。 七爷不著人,不顺脸。 七爷眼孔小。 …… 谢必安悲喜交集,一面看一面在心里给了个回复,慢慢往后翻,倒也有不骂自己的内容: 五黄六月,七爷不在,吾在地府里是独脚腿的鬼。 头又掉,出丑狼藉过一日。 今日流红,羞人化化不敢飘。 七爷未归。 阿黄有批票,吾没有批票,惨也。 今日无意折了柳树妹妹,吾手欠呐。 …… 在投胎的最后一天阿箩还写了记事册,她写了这么一句话:吾投胎后,七爷会有别的婢女吗? 谢必安看到这里,启唇回语:“没有。”随后把阿箩的批票夹进记事册中。 谢必安还在阿箩的枕头下翻到了蓝本语子,翻开来略略扫了一眼,脸上一阵火热,默默合上语子,念个口诀把它烧毁。 …… 天儿冷,肌骨易疲,到了夜间,风雪加大,睡觉时身上盖三层被褥,手脚也冷如垂冰。阿箩和娘亲睡觉前会在榻边放个火盆取暖。 火盆里烧的是柴,烧不过半个时辰便会柴尽火灭,所以得抓紧时辰入睡,这日阿箩和周氏潦草洗完身,打着两条哆嗦的腿钻入被窝,二人互道晚安,几个呼吸后不觉熟寐。 可当夜窗户未合严,赤律律一阵劣风钻进屋内,把榻帘子吹动。 被吹动的帘子拂过火盆,帘角沾惹了一点火星子,受风一吹,登时烧了起来。 阿箩梦里感到面庞一阵热,脖颈处汗涔涔,迷糊睁开眼,只见眼前一片火色,亮如天拔白,浓烟扑鼻,火已蔓至榻顶。 一个眨眼,榻顶和被褥已燃,顶上的火星子滋滋掉落,阿箩心殊恐怖,掩面掉声一呼:“阿娘阿娘,今夜祝融目无瞳子也!”话毕,带着一团烈火的木头一块一块的兜头砸了下来。 周氏闻声惊寤,既醒见火光顿炽的情况,并不知为何火起,吓得不知所措,掀衾起坐,汗如雨下,但下意识把身儿扑到阿箩身上,为她挡去掉落的木头。 木头砸到背上,背上肌肤灼热似将熟,疼痛莫可形容,周氏呼疼不住,抱起阿箩下榻逃离,可火到处燃烧,跳跃如鬼,退也难退,一个腿软,矬倒在地,阿箩嘴巴揾地,跌了一个血流唇外。 这一跌倒,火势又因劣风相帮大了几分,灼热的火光逼近面庞,浓烟把鼻儿眼儿塞,只有低处的空气暂无浓烟笼罩,周氏抱着阿箩匍匐在地,但肉体不耐火烧,再勾留一刻,人将成灰烬。 阿箩在周氏怀里瑟瑟发抖,听着刮刮匝匝的声音,嘴里忽然发出七声赫赫赤赤求救。 最后一声赫赫赤赤落地,阿箩的眼内滚出珠泪,不是因为害怕而流泪,而是因浓烟熏眼,瞳如被针刺那般疼痛起来。 谢必安在回地府的途中感到阿箩急急波波的呼唤,心下一个咯噔,旋即闪身到扶州。 至扶州见阿箩正遭回禄,谢必安慌了腿,忘了规矩,屏住呼吸,冒火进入阿箩家中。阴类惧火,谢必安虽属阴类,但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并不怕寻常之火,而寻常之火却是怕谢必安的。谢必安脚下所过之地,火自两边散去。 浓烟在前,两眼皆障,阿箩隐约看到一抹莹白人形从远处徐徐行来,人形越近,能清晰感到有凉风轻柔拂面。 当谢必安走到跟前,阿箩才看清谢必安的脸,肤白如雪,两眼绿中有蓝,定睛一看,周遭的火滚滚四散,已散至角落,不能再上前来。 阿箩心定而大哭,状本儿如瓶注水:“七爷,祝融祝融目无瞳子也。呜呜,祝融目无瞳子也。” 火散开的这番景象奇怪,周氏未看见谢必安,又听阿箩在怀里自言自语,心神把握不定,有些害怕,但也带着阿箩趁机逃离。
第24章 【转世来】记忆抹去 因把阿箩当怪人来看待,扶州人对母女二人惨遭回禄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她们可怜,还有人说是阿箩惹了祝融,才惨遭回禄的。 阿箩才胜衣,肌骨颇脆,虽从火中逃生,但身子情况不大好,身子忽冷忽热,昏睡多日,饮以肉粥油汤,旬日才较可,慢慢复初。 阿箩昏睡时常把“七爷”两字挂嘴边,低低的喊七爷,也低低地喊赫赫赤赤。 她梦见谢必安被打了十五个背花,那打背花的工具不是木棍,而是用阴火烧红烧烫的铁棍,打得后背的皮肉片片模糊,几能见白骨,鲜血直下三日。 但阿箩醒后,却把梦中事忘记,连谢必安这个人都忘记了,还以为自己命大,才从火中逃生。 谢必安坏了规矩,今回没有瞒过去,他刚回地府,就被被阎王爷身边的鬼差押送到阎王殿里审讯去了。 谢必安在地府里身份地位比阎王爷低了两板儿,又比鬼差高了不知好几板儿,说是押送,倒不如说是请。 谢必安知自己坏了什么规矩,也知道坏了规矩后有什么惩罚,但并不后悔。 到了阎王殿,谢必安撩裙便伽伽地拜阎王爷。 阎王爷面貌生就凶狠,沉默起来,面大露威色,让人不敢与之偶视。 阎王爷身旁立着一位崔判官,一手执生死薄,一手拿勾魂笔,谢必安眼尖的看见崔判官手中的生死薄上有“李锣”两个字,而崔判官握着勾魂笔,在上方写写画画,笔尖不停顿。 地府有四大崔判官,而拿生死簿和勾魂笔的崔判官能为阳间善人添寿,也能让阳间恶人减寿归阴。 阿箩此生命本就不长,看崔判官动了笔,谢必安的心颤了几下,生怕阿箩被减了寿,腰一弯,再拜阎罗王,开口为阿箩辩解:“谢必安擅闯阳间人家中,此事与扶州李锣没有一点关系。” 谢必安隔三岔五去扶州看阿箩,从不逾矩,阎王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 阳间人嘴里赫赫赤赤七八声就能把无常呼来,七声唤来七爷,八声唤来八爷,阎王爷没想到谢必安会将此法告诉阿箩,两下里着急。 阎王爷打量跪在地上的谢必安,两条粗浓的眉毛一攒,状似不悦,手掌运力,狠拍案面,沉声回道:“白无常你好大的胆子,怎能教阳间人那呼无常之法?” “谢必安有罪,请阎王爷责罚。”谢必安不为自己辩解,态度诚恳,一心求责罚。 一旁的崔判官默默停了笔,把目光也投向了谢必安,语气平平,说:“扶州李箩与七爷的关系特别,但七爷啊,扶州李锣毕竟不再是地府的鬼魂,而是有血有肉的阳间人,尚无知识,尚未入道中,与之通语与之打交道,反而会害她陷入困境中。倘若七爷真是为扶州李锣好,在她未入道中时,就莫要去打扰她。” 谢必安身上的阴气重,阿箩身上的阳气足,一阴一阳靠近,阳并不敌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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