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有意思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女人离开了。 上面打黄扫非,除的就是女人这类人。 女人被带走的时候不老实,鞋子都挣扎掉了,铁面无私的执法者擒着她的手臂,也没管那掉在污水沟里的粉色拖鞋,直接推着人上了车。 苏语冰那时刚放学回家,她看到警察叔叔们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敬畏感,学校里教导她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让她们学会尊敬警察叔叔,因为正是他们打击邪恶才保护了大家平静的日常生活。 可女人也不是坏人啊,她还给苏语冰泡泡面吃呢。苏语冰这么想,可却没有胆量冲上去,因为那阵仗太吓人了。 苏语冰等人都走完了,才走过去,看到那只掉在污水里的粉色拖鞋,上面还有几个黑色的脚印。 苏语冰忽然想到了那个到了十二点就要回家的灰姑娘的故事,她不也是掉了一只鞋么?可灰姑娘掉的是水晶鞋,捡到她鞋子的是一位王子,灰姑娘是一位公主,那是公主的故事。女人不是公主,她掉的不是水晶鞋只是一只廉价的粉色拖鞋,而最终捡到鞋的也不是什么王子而是苏语冰——不,苏语冰没有捡起那只鞋,她只是如常地回了家,开始做起了作业。 女人送她的小台灯还照耀着眼前的一方光明,但苏语冰忽然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再聊聊苏语冰的父亲,就如女人之前说过的那样,他开始了赌博。 他在妻子离世后酗酒过一段时间,身体垮了下来,或者说妻子的离世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精气神,带走了他唯一的脊梁骨,现在苟活在世的这具身躯不过是为了抚养他们唯一的女儿。 总之,在那样的糟蹋自己过后,男人是没法回到工地继续做那贩卖体力的工作了的,所以,就好像十分自然的,落到泥沼里的人只会继续往下陷一样,苏语冰的父亲染上了赌瘾。 他有过一段运气很好的时候,苏语冰的学费就是这么挣来的,但老天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牌局也不会。 苏语冰的父亲输输赢赢,渐渐地就是输的时候占了大多数——这种人生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家伙是对输特别敏感且排斥的,他不相信自己会一输再输,便借钱想着继续赌下去,想着总有一天能蹲到翻盘的机会。 赌|瘾便是这般摧毁了他的神志,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沦落为一条连婊|子都瞧他不起的赌狗。 但他还是苏语冰的父亲。 可苏语冰时常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消失了。 看到男人来学校接自己的时候,苏语冰的眉头都会皱起来,她快步走过男人身边,男人则期期艾艾地跟上苏语冰的步伐,从自己兜里掏出给苏语冰带的小礼物——头绳啊巧克力糖什么的,但苏语冰一次都没要,男人硬是要往她手里塞,苏语冰一扬手就全给他挥了。 “买这些做什么!”苏语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红通通的,学校里的好学生在外面做着能让老师大跌眼镜的不孝事,大声骂着她的父亲,“你很有钱嘛!” 父亲嗫嚅:“我刚赢了钱……” “——那就去还钱啊!”苏语冰的嗓音变得尖利,她的眼泪已经滚落出来了但她却还没发现,只是觉得眼眶胀痛得不行,父亲的脸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苏语冰也的确觉得父亲越来越陌生了,“赌赌赌,你就知道赌,这次赢了,那下次呢?你会输的!你会又欠钱的!” 苏语冰哽咽着控诉着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幕。 “讨债的人会上家里砸门,你能跑,那我呢?我还要继续上学的啊!” “什么糖啊,什么头绳啊,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你要是真想对我好,给钱就好了啊!你不要回来了!你不要再把那些可怕的人引过来了……”苏语冰抱头痛哭,“我只想好好念书啊,妈妈让我好好读书啊……” 苏语冰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的时候,父亲已经消失了,她的口袋里被塞了几张红色大钞。 你如何指望着一个赌狗能抚养得起他的孩子呢? 苏语冰从小到大的读书钱和生活费,其实大多数都来自社会的帮助,学校里的募捐,和她自己挣来的奖学金。 但就算这样日子也过得拮据,时常会面临交不上学费的境况。 情况真的变好,是初三的时候,苏语冰傍上了一个富二代,他的名字是贺白徽。 他替苏语冰交了学费,他给苏语冰买饭吃,他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苏语冰。 苏语冰不信男人,但她是感谢贺白徽的。 而现在—— 这个帮助了苏语冰的贺白徽,把苏语冰的父亲撞成了植物人。 苏语冰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挖空了,他的灵魂离了体,注视着自己行尸走肉般地四处奔波。苏语冰意识到,自己已经放弃了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弃思考或许是身体在自我保护。 苏语冰回到医院,虽然律师已经告诉他对方愿意支付一笔很昂贵的和解费,但苏语冰还是对医生说了他的打算。 医生尊重了苏语冰的决定,苏语冰的父亲被安排进了一个刚好空出来的单人病房——苏语冰觉得其中应该是有沈家的帮助——苏语冰得到了和父亲独处一晚的机会。这也许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晚。 苏语冰坐在父亲床边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想的,他时常会盯着看不懂的心电图或者脑波图发呆,然后忽然意识到了时间是在一分一秒流逝的啊,这个夜晚是会过去的,就又逼迫自己把视线移到父亲的脸上。 看到父亲的脸时,与他有关的记忆,那些苏语冰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就一件件一桩桩地浮现了。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那么多年的,苏语冰对外说父亲离家出走也只是应付讨债的,男人偶尔会回来看她,给她钱——不然你真以为一个小女孩能自己活下去? 但当苏语冰遇上了贺白徽,情况就反了过来。男人有一次看到女儿同一看就很有钱的男同学走在一起,回去的时候悄声向苏语冰打探对方是不是她男朋友。 苏语冰还以为他要来管束自己,让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早恋,刚想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就听见男人、苏语冰的生父、搓着手这么说道:“你男朋友家里是不是很有钱,你能不能替爸爸向他借点儿?当然,当然,我赢了之后一定会还的。” 苏语冰一声不吭。 苏语冰想:啊,我的爸爸已经死了。 说真的,父亲要是早点死掉该有多好? 苏语冰的脑海里总是会滑过这种可怕的念头。 那个时候,要是父亲跟着母亲一起走了就好了,或是在更早之前,父亲在工地干活时遇上事故意外身亡就好了。 不管父亲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他在苏语冰心中将永远会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个热爱家人的好爸爸,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赖活着,沉沦着,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也瞧不出他以前的模样,变得让苏语冰那么陌生。 苏语冰的父亲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是父亲自己杀死了他自己。 苏语冰最后一次见父亲的时候,已经入学了斯忒灵,被追债人追得走投无路的男人来恳请女儿不要见死不救,救救他这个生她养她的父亲。男人又一次提到了贺白徽,好像他是什么下凡来救他们父女俩的活菩萨似的。男人不知道苏语冰已经和贺白徽彻底分开,苏语冰也没打算和他解释。 苏语冰从包里取出一大沓钱,砸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被砸蒙了,随即立刻蹲下身去捡那些飘落的红钞,以免它们被风吹走。 苏语冰就这么站着,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身为自己父亲的那个苍老男人像是乞丐一样匍匐在她面前捡钞票。苏语冰觉得眼前这人好像一条狗,苏语冰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看成那般伟岸厉害的人物。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苟延残喘在这世上的亡骸。 只是看着看着,眼眶却会发热,鼻子也会发酸。 许是因为感到羞耻吧,眼前这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羞耻感,才会让苏语冰想要哭泣。 苏语冰头也不回地要离开这里,她终于要走出这片筒子楼了。 那忙着捡钱的男人此刻却突然唤了一声苏语冰的名字,苏语冰没有回头,便也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你现在书念得很好,你妈妈会高兴的。” 废话。 苏语冰想。 提防着男人是想聊亲情再多问自己要点钱,苏语冰离开的脚步更快了。 在那之后,斯忒灵遭遇了外星人。苏语冰遇到了剧变。他所期望的人生在此时饶了个大弯,苏语冰忽然又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了。 苏语冰以前在斯忒灵海边玩的时候,挺喜欢坐船的感觉,还买了一辆充气汽艇自己收藏,只想着哪天有功夫了自己再出去玩玩。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却让苏语冰成为了在这个斯忒灵被封锁的期间唯一有希望逃离这里的人。 苏语冰偷偷地将汽艇充好气,藏在了隐蔽的溶洞里,他本来在充好气的第一天就可以乘着这艘船离开的,可是苏语冰在船上坐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出发,他看着太阳升出海面,天空从漆黑变得明亮,自己却被海与露沾湿,狼狈不已。 苏语冰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那艘汽艇后来被他拴在了那个溶洞里。 苏语冰后来去看的时候,汽艇已经不在那里了。 苏语冰停止了回忆,他看向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这一晚将要结束。 他来到父亲的病床边,最后一次注视他的面容,然后,轻轻拔掉了他的氧气管。 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无法自主呼吸,停止供氧之后他的大脑会在数分钟内死去。 苏语冰手里拿着氧气管,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平静地迈向死亡的一幕,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好像他不是在亲手把父亲送往另一个世界,而是在静静等他睁开眼睛醒来。 这种时候,好像连时间都有了声音。 滴滴答答。 哒哒、哒哒、哒哒。 苏语冰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时针和秒针走动的声音,这是从病房外传来的脚步声。 与这片安静地要与另一个世界接壤的死寂空间不同的,喧闹的声音靠近了。 门被近乎粗暴地推开了,苏语冰受惊般回过头,看到了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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