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尊者挂念故土,追根刨底质问燃灯佛,两人离开解释。” “菩提离座,跪在世尊的莲花座前,露出一副大彻大悟、了解世尊的模样。尸弃佛动手的时候,本座反应过来了,本座能够出手阻止。” 菩提佛说到这儿,顿了顿,“可是本座没有。” 菩提子惊愕抬首,笔尖凝住,在纸上晕透深深的墨迹。 慧可微微睁大眼睛,似乎也没想到这点。 “菩提跪在那儿,本座忽然想起当年偈颂,那时本座也是那么跪着,四方僧众,无一人声援本座。此时,本座为何要帮菩提?凭什么天下好事都是他占尽!” “所以,本座就那么坐着,眼睁睁看着佛力贯穿菩提的眉心。” 菩提佛移眼下看菩提子,“为何停笔?” 菩提子回道:“徒儿不知如何书写。” “照实写便是,本座说得出,便是过了那道坎儿。” 菩提子应诺。 “最喜欢的徒弟死了,凶手反投魔气,燃灯佛当即宣布抵抗魔气,甚至把尊天敬道划出教规。” “燃灯佛坐镇佛门,本座和朱槿尊者奔赴前线。那是本座第一次入世,众生相,世态炎凉,都瞧了个遍。” “那些百姓毫无慧根,不通佛理,念佛拜佛只为抵制魔气。把佛门僧众推上前线,赢了便道慈悲为怀,输了就骂歪嘴和尚。” “抗魔联盟的指挥使更是,只把吾等当作物什,用完便扔。本座亲赴前线,九死一生,始终得不到宗门世家的一点尊重。” “仅仅因为佛门没在第一时间出面抗魔,那些愚民就背弃佛门,转而把申屠世家当作英雄。可笑至极,都忘了世家宗门的压迫吗?佛门可从没亏待过百姓!” “佛门弟子被弃如敝屣,还要拯救庇护那些不知感恩的愚民,本座深觉不值!” 慧可神色平淡,不住点头。一同经历那段黑暗的岁月,他认同世尊的观点。 菩提子越写越心惊,甚至不敢抬头去瞧世尊。 “不周山之战,金鹏尊者自爆,尸弃佛归天。师父决定献祭一身佛力,荡清天魔。临死之前,托付三件事。” “第一是菩提,当然又是他,还能有谁?那时,本座已经继承菩提的法号,师父仍不愿喊本座菩提,他心里的菩提永远只有那人!” “师父深深凝视本座,意味不明地叹了声气。他什么都没说,可本座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留到最后的竟是本座,竟是他最不看好的弟子,师父定然在想,死在坐夏的若是本座该多好。倘若菩提在那儿,师父绝不会叹那一声气!” “公事了结,褪去佛尊的一面,师父终于当众显露人性的那面,对朱槿,仅对朱槿!他甚至想不起还有一个徒弟在场!或许他眼里根本没本座。” “菩提放浪形骸,外出少归。朱槿只知饮酒,恣情纵欲。唯有本座陪伴师尊座下,不离不弃。始终视佛门为第一要务,苦心竭力,劳而不怨。” “本座自忖仁至义尽,竟不得师尊一眼。世间不公,莫此为甚!” 菩提子斜眼偷瞥,但见上座的身躯微微颤抖,一根一根白须好似紧绷耸起。 “取回菩提的舍利投入战场、送还金鹏尊者的尸体、联合众生抵抗天魔,师父遗言交代的三件事,本座一件也没做,反其道而行之。” 白须松了,铺在地面,菩提佛忽地笑了出来。 “哈,也不知游荡在天地间的师父瞧见了,作何感想?后悔当初不该叹气?抑或悔恨收我为徒?” 菩提子紧紧捏住典籍,柔软细腻的纸面仿佛变成粗糙坚硬的木板,极难书写,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画。 全副身心扑在字迹,不敢深思含义。 “不周山之战一过,本座便收兵回门,休养生息。正如本座预料的那般,没了佛门弟子,抗魔联盟毫无用处!前线持续崩溃,修士不断惨死,宗门世家才意识到佛门的重要性,那些愚民才明白僧人的大恩大德。” “申屠家主亲自上门,恳求本座出手。愚夫俗子三跪九叩,乞求本座慈悲为怀。佛门慈悲的时候,他们怎不是这般嘴脸!” “非佛法信徒,非佛门僧众,便是外道。非我信众,与本座何干?拜入佛门,本座便庇佑你们。” “普渡众生?”菩提佛嗤笑出声,“那是旧佛门的教旨。燃灯佛一死,便是菩提佛的新佛门。” “世间的苦难,异教徒的生死,置之度外。从此以后,佛门只渡善男信女。” 啪地一声,笔尖瘫软,在纸上印下深重的墨迹。 菩提子不敢记了。 菩提佛的话还没有完。 “又是几十万年蹉跎岁月,生灵再也挡不住天魔。当然挡不住,它们得天道庇佑,这是天谴!” “心高气傲的朱槿终于低下头颅,还有世家宗门,兽海两族。她们求上门来,想要同本座携手划开洞天,拖一段时间,挣一线生机。拖时间没错,挣生机?大话罢了,谁都知道,一旦躲入洞天,再也没有同天魔对抗的资本。” “那时,本座忽然想起师父的遗言。他说,‘佛门已失立派根基,今日一过,再无号令众生的权威,大势走向不可预测’。师父的话对了,不周山之战过后,佛门确是如此。” “然而,本座发现一个重振佛门的机会。” 菩提子脑海蹦出可怕的想法,心里翻江倒海,猛地抬头,不可置信望向上座。 菩提佛神色自若,遣词用句、语气轻重却分毫不掩饰内心想法。 “佛门弟子,善男信女,凡有向佛之心,男女老少、不分仙凡,哪怕残疾无法自理,尽在本座庇护之下,这便是不周净土。” “什么无法号令众生,什么大势不可预测,本座偏要一反其道。师父说本座无能,世人笑本座覆灭佛门,本座偏不如他们的愿!” “若世间众生不再尊佛,那就推倒重来,新建一个人人信佛的世界。” 菩提子的心彻底跌落深渊。 不周界的缘起,并非佛门的普渡众生,也不是世尊的大慈大悲,而是菩提佛的一己之欲。 为了向已死之人证明自己,为了弥补少时的遗憾...... 砰,典籍坠落在地。 菩提子无力放下右手,墨笔掉落的前一刻,被慧可抢先夺过。 慧可捡拾典籍,翻到最新一页,继续书写。 “不周净土三千世界,兆亿生灵,其他洞天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不周界多。” “当年那些洞天只护血脉旁系,多带大能修士,以提高自身的实力。世尊带了最多的凡人,手粗缚鸡之力的老幼,无法自理的残疾病患,凡信佛门,世尊都不曾落下。” “至于那些外道异教徒,修为如何高深莫测,实力怎么登峰造极,他们千磕万叩,世尊也不纳一人。不周净土,只容佛门信徒。” “私心又如何?世尊还是庇护众生,不曾对不起信众。以半截身躯,半生佛力,护了他们几十万年。” “对于不周界的生灵,世尊从不有愧。” 菩提佛剧烈咳嗽,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菩提子急忙上前搀扶,干瘪萎缩的上肢不足一握。帮忙稳住身体,菩提子就要退下,被菩提佛拉住。 清风微起,撩开菩提佛的衣角,僧袍贴着趺坐的双腿,显露骨头的形状,下半身早无血肉。 半截身子,半生佛力,构筑不周净土的三千世界,化作佛门信众的庇护屏障。 沧桑浑浊的眸子从上望来,虚浮的气息就要耳畔,“听完本座一生,你如何想?” 在菩提子看来,世尊终其一生都在寻觅少时缺失的东西——认可 自始至终,迦叶操劳半生,为佛门呕心沥血,也不曾得到燃灯佛的认可。师尊死后,迦叶佛违背燃灯佛的遗愿,不顾一切对着干。 而燃灯佛觉得已成定局的世态,迦叶佛硬要扳倒重来。 从迦叶佛执掌佛门起,僧众的尊崇,信徒的敬仰,便是迦叶梦寐以求的认可。 菩提子摇摇头,欲要开口又叹气,诚实道:“弟子无法评价。” 理智上,他并不认同世尊的做法。作为不周净土的生灵,被世尊庇护无数轮回,他没有立场指责。 大难当头,若是寻常宗门,首座可以视若无睹、袖手旁观。可那是佛门,他是世尊! “本座知你不认同,可本座不觉有错。不渡苍生,只渡信徒,便是本座的佛门。” 菩提佛咳嗽得半身颤抖,满是皱纹的手将将抚上嘴唇,脑袋一坠,鲜血喷了满身,白须尽红。 慧可疾步上前,跪在菩提佛面前,恳求道:“请世尊拿去贫僧的佛力!贫僧修行百万年,虽抵不上世尊,却能让世尊多活些日子。” 菩提佛推开慧可的手,摇头拒绝。 慧可退后一步,撩开衣袍,伏地磕头。 “那请世尊重入轮回,贫僧愿意始终陪伴世尊左右。” “呵。” 菩提佛缓缓笑出声,“不必,本座心愿已了,不枉此生。” 慧可抬首,世尊心满意足的笑容映入眼帘。 漫漫一生,慧可都从没见世尊这般安宁祥和。 也是,世尊毕生所求,唯独认可。 不认可世尊的人,都被抛在洞天之外的魔域。认可世尊的人,都在世尊的庇护之下。就像慧可,因当年的一句话,安然活到现在。 如今的不周净土,三千世界,兆亿生灵,无不视世尊为救世主,无不对其顶礼膜拜。 世尊的夙愿,确实了了。此生足矣,死亦无憾。 就在这个时候,嘉音寺外响起轰鸣。 一声声喧闹传过三道门,透入大殿。 派驻卦辞界的佛修回来了。 慧可收到传讯,心觉不妙,通过玉牌质问。 【为何不经上报私自归界?】 寺外传回讯息。 【弟子们遭到围攻,对方是万界联盟,须跋尊者还未归来。】 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情报,把慧可震惊在地。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为迦叶洗白的意思,大概是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 写到菩提法号争夺的时候,我深深带入迦叶了。那种来自上层的无法反抗的不公,真的会镌刻心底,影响一生。所以迦叶一直追求菩提的法号,想要被称作佛尊,想要被视为菩提佛。 坐夏之前,迦叶有功少过。他收取世家宗门的供奉,用以建造各地分寺,传播佛法,减少百姓香火钱而获得民心。作为交换,分寺会支持供奉的世家宗门,帮助他们对抗敌对世家。(申屠嘉儿瞧不起那个分寺住持的原因之一) 抗魔战争期间,迦叶第一次入世,看见人性,才开始变坏。他觉得不公平,付出没有回报。燃灯佛最后的叹息,把他逼到绝路。 这章是由迦叶的口吻说的,从迦叶的视角写的,他觉得大半是燃灯佛的错,看起来有点洗白的意思。那是迦叶的观点,不是作者观点,呱呱看来,迦叶的性格缺陷才是大问题(PS少时阴影真的会陪伴一生),燃灯佛亦有部分问题。迦叶小肚鸡肠,没有一点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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