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后来宴清霜依旧乐此不疲,小阿凝便会气鼓鼓地瞪着他,呲着牙对他哈气,然后被一串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糖葫芦成功收买。 她喜欢吃凡世的食物,这个喜好至今未有改变。 宴清霜心想,日后若有机会,他也许该去向凡世最具盛名的酒楼里的厨子请教一番。 但如今看来,这机会微乎其微。 随着雪初凝伤势的好转,狾毒发作的次数终于不再那般频繁,两次之中的间隔由最初的一个时辰,逐渐延长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直至半日。 宴清霜似乎明白了狾毒发作的规律,便算着时辰喂她喝下自己的血,至少这样一来,她也可少受些折磨。 至于解毒的法子,虽尚不敢有何定论,但事已至此,雪初凝的情况总不会比眼下更差。 他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故而又过三日,在雪初凝熟睡之后,宴清霜替她掖好被角,便只身离开了。 恰逢此时,他腕上的那串菩提念珠,忽然发出阵阵微热。 于是他想,也许应该先去凡世见一位故人。
第106章 失踪 雪初凝醒来时, 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寮房里。 寮房中的陈设,与她先前的居所相比,堪称简陋。 只一张木榻, 一扇书有佛经的屏风, 几张方桌和小几, 并两只圆凳。房内唯一的装饰之物, 大抵便只有桌上的那株雀舌罗汉松了。 好在房内极为整洁, 床褥崭新且柔软, 隐隐还沁着熟悉的清冽雪松香。 因为太过熟悉,雪初凝无需细想,便知晓此处是宴清霜曾住过的地方。故而眼见一切虽皆为陌生, 她倒也并未对此感到不安。 这几日里,她的意识一直昏沉无明,甫一醒来,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 只依稀记得昏迷前看到那人一角白衣, 心头便莫名涌上一阵委屈。 而这期间发生之事,她一概不知。 雪初凝睁着已然恢复冰蓝的眸子躺在床上,不多时便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十分确信自己先前从未来过这里,想必是宴清霜见到浮玉宫遭难, 且她又昏迷不醒, 便将她暂且安置在此处疗伤。 既如此,她下意识便认为这里是安全的。 总归宴清霜不会害她。 雪初凝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转念想到母亲和师父皆受了重伤, 云岌谷似乎也危在旦夕, 一颗心又不免陡然提起。 此时房里空无一人,她闭了闭眼, 正欲撑起身子,腕上却忽然觉出一道阻力。 侧目看去,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皆被布条缠裹,不松不紧地缚在床柱上,虽不至动弹不得,但也没法子做出太大的动作。 雪初凝不由微微一怔,一时间不明白那人为何要缚着她的手脚,脑中不自觉想到些不大可能的画面,吓得她赶紧晃晃脑袋,连忙聚起灵力挣脱了束缚。 “宴清霜——” 她唤了那人一声,一开口喉咙却干痛得厉害,间或带着些奇怪却微甜的味道。 见无人回应,她只好下地来到桌旁找水喝。 茶壶里的水尚是温热的,雪初凝捧着茶盏慢慢啜饮,方才缓解了喉间不适。 屏风旁的小几上摆着两只白玉细颈圆肚瓶,她视线略微一顿,但也并未在意,只当是宴清霜为她备下的伤药或灵丹——那人从前便总是这样,她已然见怪不怪。 于是她很快收回视线,起身推开房门。 门开瞬间,像是破开了温室的结界,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虽说她体内寒毒已祛,但短时内也尚无法习惯这般冷冽之地。 自她在神月宫为救月浮衣而遭遇那次意外之后,除了琉璃净世外,便鲜少会在寒凉之所久留。 而每每去到琉璃净世,宴清霜总会陪在她的身边,可谓寸步不离,无形气场好似暖流包裹着她,倒也不觉寒冷。 雪初凝回想往事,不由一时怔然,但也看出这里并非琉璃净世,而是一座位于高山之巅的佛寺。 只是这佛寺似乎荒废已久,周遭寮房悉数空置,北边屋檐被积雪压塌了一角,唯有她住的这间尚有人打理。 虽简洁了些,但也已经算是这满目荒凉中难得的生气。 屋外寂然一片,地面覆着一层干净的薄雪,隐约还能瞧见山巅冻土原本的灰褐痕迹。 冷然的空气中偶有灵流拂过,雪初凝不由惊异地睁大眸子。 数百年前,现世佛门曾大举西迁,连带禅宗也一并隐世不出。 那时候雪初凝尚未出世,后来虽听此轶闻,但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知这古寺没落至此,倒也算不得稀奇之事。 可按说如这般灵气充盈到化出实态之处,于上清界现下的情况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仙山宝地。 如此所在,合该成为众仙门极力争抢的所在,怎会留存至今也仍是一方无主之地? 雪初凝对此不得而知,但她的好奇一闪即逝,实则心中不甚在意。 现下她只想尽快回到浮玉宫去,也不知母亲和师父的伤势是否无恙。 雪初凝垂眸长舒一口气,轻敛的柳眉却仍未舒展。 但她心里有了计较——既然是宴清霜将她带了出来,想必他应会知晓后续之事,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若先去问一问他。 即便要走,至少也该同他知会一声。 只是眼下遍寻不到那人的身影,想来他应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得不暂且离开。 雪初凝只好多披一件外袍,独自在这陌生的寺院中四处溜达。 她方才所住的寮房居于后院,与前院有廊桥相连,只那桥下的河水已然结了厚厚的冰。 雪初凝走到桥边,望见平滑冰面上映出自己的倒影——面色惨白,眼底发青,鬓发也凌乱许多。不由得唬了一跳。 伤病果真折磨人,瞧着比原先憔悴不少。 她不愿让宴清霜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但这几日本就得他照料,想不被看见也难了。 雪初凝撇撇嘴,连忙借着冰镜理了鬓发和衣襟,这才继续朝前院走去。 前院正中种着一株长势繁茂的菩提树,苍翠枝叶掩在银白落雪里,浅灰藤蔓垂坠而下,又与主干相融,饶是十人也未必得以合抱。 古寺之中唯一一座佛堂,便设在菩提树后的大殿中。 偌大佛堂如今冷冷清清,案前香炉里立着三炷香,现下仅燃了一半。 想来宴清霜并未离开太久,只不知他去了何处。 雪初凝仰首望着面前高大庄严的佛像,心底突然生出些难以忽视的不真切感。 她想起琉璃净世也同样请有一尊佛像,比眼前这尊更为高大精细。 那时她常常跟在宴清霜身边来到佛像前,若是没有旁人在场,她便大着胆子跳坐在神台上,一边悠悠地晃着小腿,一边看着他专注参佛的模样。 宴清霜与旁的信众不同,即便礼佛之时,他也从未跪拜。 雪初凝曾问过他为何不拜,他却并不回答,只笑着摸她的头。 思绪拉回现下,天地间空荡荡的死寂,令雪初凝不禁恍惚了一瞬,好似犹在缥缈无尽的梦境里,难辨虚实。 袅袅青烟直上,模糊了佛像面容。 雪初凝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收回视线。 线香又燃了一截,香灰掉落而下。 雪初凝无端觉着,待香燃尽之时,宴清霜便会归来。 佛堂大门敞开,料峭寒意无孔不入。她裹紧外袍,暗自埋怨了一句,此处实在不宜久留。 左右宴清霜回来时应会先去寮房,倘若看她不在,多半又要担心。 雪初凝这般想着,又不由觉着好笑。 明明各自故作决绝,说了狠话退了婚,明面上的“婚书”也已经毁了……到头来却仍是彼此命运纠缠,就像连上天也不愿让她二人分开似的。 只是雪初凝未曾忘记,修习禁术者不可动情。 再有不舍,也断不能害得那人功亏一篑。 她眸光黯淡下去,随即故作轻松地扬起笑脸看向远处,提步便要跨出佛堂的门槛。 然在这时,她只觉猝然一阵晕眩,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尖刺入灵台,随后刺痛传遍周身。 她再直不起身子,痛苦地抱着头贴近门框跌坐在地,眼前先是覆了一层灰败,而后那灰败逐渐爬满猩红。 末了血色遍染,浓烈得好似能滴出血泪。 刹那间,周遭景致变换,天地泣血,如同身处幽冥鬼蜮。 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这死寂中格外突兀,眼前所见令雪初凝刿目怵心。 这次她保有神志,清醒地感知着身体的一切变化。 她看到自己指尖倏然刺出的尖锐长甲,耳尖也一阵发烫,迎着寒风簌簌而颤。她昔日引以为傲的雪白猫尾破衣而出,如云雾般摇摆不定,可若浸了血色,便只会令人惊惧悚然。 昏迷期间的所谓梦魇,复又一幕幕涌向识海。 雪初凝恍然想起,方才醒来时喉间残留的那抹腥甜,究竟是何物—— 那是宴清霜的血。 她想起自己无端陷入癫狂,疯了似的扑咬向宴清霜。 她想起自己的利齿刺破他颈间皮肤的感觉,不留一丝余地,恨不能撕咬下他的血肉吞吃入腹。 一连六个日夜,她每每发作,皆会在他身上多添伤痕。 她隐约记得,他遍布伤口的手腕几乎无法愈合,若无足够的修为傍身,只怕早已为她流干了血。 甚至连肉身也会被她啃食殆尽。 偏生那人是宴清霜。 宴清霜的血是滚烫的,带着微甜而清冽的气息,是她神志未明时极度渴求的甘醴。 然而现下蓦然想起这一切,她却近乎崩溃地悲鸣出声。 饮血啖肉乃是野兽本性,灵猫虽是妖族,却也断不会嗜血如斯。 她不该如此…… 她怎会如此!? 雪初凝在佛堂前蜷缩成小小一团,莫大的恐惧几乎吞噬了她。 她厌恶极了自己这般模样,眼前挥之不去的猩红血色令她阵阵作呕,可意识里对血的渴望却又莫名无限加剧。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强横灵力自她体内激荡而出,若非佛像周围尚留有法障作挡,恐怕整座佛堂都要被这失控的灵力掀翻出去。 雪初凝被周围的震响惊回了神,便知晓自己再不能留在这里。 她像猫一样四肢着力,猛然蹿出佛堂。 院落之间冰河如镜,雪初凝指尖划过坚冰,发出刺耳的鸣音,而后试探着看向自己的倒影。 冰镜里的女子双瞳赤红,苍白的脸颊淌下两道血泪,一头乌发也变得雪白,好似再难维持人形一般。 狾毒。 雪初凝识海里蓦然蹦出这两个字。 她如今的模样,也的确与当初在五伢村见到的“狾人”并无二致。 只不过,她是妖,怕是比那些凡人更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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