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凝生来骄矜, 自是不会将这些宵小之徒放在眼里。 但她心中也并非全然不觉委屈。 她原以为只要再次见到宴清霜,便可以弥合她心上岌岌可危的裂痕。 不承想,最终却是他亲手给了这颗心致命一击。 偏偏她知道那人另有苦衷,竟是连恨也难生,只余下满心酸涩,叹一声命运不公。 可故作洒脱从来不是易事,旁人看不到体面之下的千疮百孔,便以为决绝之人不会受伤。 离开宴清霜之后,雪初凝刻意让自己变得忙碌,也不禁庆幸,他之前从未在浮玉宫留宿。 她原以为,在她最害怕的那件事到来之前,他们二人再也不会相见。 故此,当宴清霜的吻随着方才话音一同落下,她惶然无措之余,竟莫名觉得荒诞。 这应当是宴清霜第一次主动吻她。好似困兽冲破牢笼,无需她费心勾弓|,不再受礼教束缚,甚至连一丝犹豫也无。 许是他当真被她方才所言激怒,一手死死锁在她的后颈,唇舌勾缠不留一丝余地,迫得她忘记呼吸,连带着思绪也一并夺去。 雪初凝懵然颤着眼睫,脊背贴着柔软床褥,周身被雪后松林般的气息包裹着,是她最熟悉、也最喜爱的味道。 分明此刻正受制于严密的禁锢,积攒在胸腔中的委屈,却好似终于寻到了一丝罅隙。 随后泪水决堤,无声却悲戚。 清亮的泪滴犹如星火,灼在宴清霜心上。 他动作忽地顿住,纵使呼吸已变得微热,也仍是放过了她。 “抱歉……”他哑声说了一句,眉头歉疚轻敛。 然雪初凝听到这话,却气鼓鼓地睖着他。 宴清霜微怔,却见她湿润的睫羽仍挂着泪珠,一时竟分不清是委屈还是娇嗔。 “为何要来找我?” 她的呼吸尚未平复,眼眶通红,声音里难掩哭腔,眼神却带着任性般的恼意,“你我已然一刀两断,何故还来招惹?” 宴清霜知晓她心中有怨,也自觉无从忏悔,但临到此时面对她的责问,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无论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何种缘由,也终究是伤了她的心,无可辩驳。 “先前是我不好,可我不希望你出事……得知你会遭遇不测,我自是要来的。” 宴清霜艰涩开口,抬手替她拭去泪痕,“别哭了,阿凝,你知我心意。” “我不知!” 雪初凝重重挥开他的手,然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腕上重新缠好的绷带。 猫儿惯常不会听话,她这次也是真的有些生气,方才那一下力道并不算轻,恰巧打在他左腕伤处。 白净的绷带上渗出几许血色,雪初凝记得他腕上的伤口很深,可他却一声不吭,若非手指微微蜷起,还以为他不知疼痛。 “是不是打到了?我看看。” 雪初凝慌了神,连忙坐起身抓住他默然收回的手,虽然隔着绷带看不到血淋淋的痕迹,但那伤口显然是裂开了,蹙眉小声道:“你不会躲吗?” 那伤口处应是未曾上药,只凭借灵力强行止血,旧伤累着新伤,愈合得极为缓慢。 她好像一瞬便忘了方才的不悦,噙着泪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为什么……随便找只兔子山鸡,放些血便是了,何必让自己伤成这样?” 也不知是谁饮了野兔的血,便崩溃似的呕吐不止。 宴清霜止住她拆解绷带的手,不让她看那可怖的伤口,稍一用力将她拥在怀里,只低声道:“你不喜欢。” 雪初凝怔了怔,便收敛起浑身的刺,耷下毛茸茸的耳尖,再说不出一句怪怨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宴清霜的怀抱永远能让她安心,在这温暖里停留片刻,紧绷的心弦倏然便松弛了。 她当然知晓宴清霜的心意,也明了他对她的所有未曾言说的保护和怜惜,但这并不等同于她能够坦然接受他所选择的路。 更何况,宴清霜关于未来的一切安排,皆与她所愿相违,她却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阻止这场近乎玉石俱焚的复仇。 雪初凝从前曾对哭哭啼啼的女子嗤之以鼻。 哭有什么用呢?挽回不了要离开的人,也无法解决任何麻烦。 可自从于浮萍镇与宴清霜再次相见,她却仿佛也变成了这样的女子。 就比如现下这般,情绪翻江倒海,偏要挤出眼眶,好似欲将这三年来所受的委屈倾数宣泄。任凭那人百般安抚,也止不住,停不下。 她初时只是默默流泪,到了后来,压抑的低泣便在一瞬间爆发。 她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伸手搂紧了宴清霜的脖子,埋首在他肩头,任凭泪水在他衣上晕开痕迹。 宴清霜抬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浅眸里仍是化不开的寒冰,内里盛着的悲伤却愈加浓重。 雪初凝的哭声许久才渐渐停歇,她止住抽噎,未曾松开环在他颈间的手。 “你不该来找我。”她垂下眼睫,通红的眸中依旧黯淡,“如若狾毒得解,你终究还是会离开我,不是吗?” “不会了。” 宴清霜未作迟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抱紧了她,“只要我活着,便再不会离开你身边。我存在一日,便陪伴你一日。” “阿凝,若这世上没有你,也不必再有宴清霜了。” 听到这话,雪初凝好容易忍住的泪花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可她知道,宴清霜不会为了她放弃仇恨,他也绝不能放弃。 她告诫自己保持理智,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怀抱,仰起挂着泪痕的脸,一双美目故作冷漠地对上他寒冰似的眸。 “我贪得无厌,我要的从来不只是陪伴,我要你爱我,你明白么。”她似乎被那眸中的冰棱刺痛,苦笑着移开目光,“但修炼禁术者不可动情……你所修功法如今已然大成,还会有爱和欲么?” 宴清霜眉头轻蹙,似是有所迟疑,他只觉心上受了重创一般痛苦不堪,却又仿佛被猫爪轻挠,勾得神魂簌颤发痒。 雪初凝见他沉默,便以为这便是他给出的答案,何况他原本就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对此毫不意外,只仍旧难抵失落,便再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而当她正要起身离开之时,宴清霜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雪初凝没有回头,却听见他难过到近乎祈求的声音:“我有……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她愕然回眸,尚以为他会错了意,但腕上陡然一紧,下一瞬却是天旋地转。好在床褥松软,跌上去也不觉疼痛,只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被柔软的唇舌不算温柔地封住了惊呼和思绪。 雪初凝头脑阵阵发懵,狾毒发作时她那件被草木砾石划烂的衣裙,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她现下穿着方才换上的轻纱罗衣,却又在几下裂帛声里破碎开去。 无处可避的冷意令她睁大眸子,宴清霜松开她的唇,细密的吻沿着颈侧一路游移,落在敞开的襟领里。 雪初凝微仰着头,呼吸如同溺水之人回到岸上时那般急促。盈着水光的唇瓣微启,那张被狾毒折磨得苍白的脸,也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宴清霜眸中难平的欲壑越发深邃,雪初凝如梦初醒般颤抖起来,她抬手轻抵在他身前,慌张的心跳带得声音也栗栗不安,“宴清霜,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次宴清霜没有止歇,只徘徊在她颈侧温柔安抚,哑声说道:“我没有哪一刻会比现下更为清醒。” “你不报仇了?”她仍在害怕。 宴清霜动作微顿:“仇怨难消,我必手刃宿敌。但眼下,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你愿不愿意?” 他手上有常年持刀磨出的薄茧,而方才这话显然也并不是要同她问出个答案。 雪初凝莫名有些羞恼,随后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借力翻身而上,宴清霜却也由着她。 她说:“宴清霜,你想清楚了。这次是你先招惹的我,往后可不能再反悔了。” 宴清霜也正了颜色,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沉声应道:“我不悔。心悦阿凝,我永不后悔。” 雪初凝的心防节节溃败,却仍自强撑着,如不安的小兽般发出警告:“好,我便再信你这一次。但你若是再敢推开我,我就,我就……” 她顿了片刻,终于想到了威胁他的法子,“我就把你的恶行公之于众,告诉天下人你宴清霜轻薄于我,让你从此身败名裂!” 闹脾气的猫儿连尾巴也在使性子,云絮似的猫尾不住轻晃,扰得宴清霜也不禁心荡神摇。 他眼底愈发晦涩,一把抓住那条无形作乱的猫尾,起身贴着她的唇瓣回应:“不会有这个假若。何况你我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怎会轻信?” 雪初凝想要反驳,却被宴清霜缠住舌尖,只得含混不清地道:“谁和你是夫妻。三书六礼……还差一礼,不能作数!” 宴清霜闻言,终于放过那截不住挣扎的猫尾,转而在猫儿的臀上惩罚似的拍了一下。 雪初凝看到他眼中有些陌生的情愫,仿佛终于冲破坚冰汹涌而出,打得她措手不及,只得难耐地仰起头,却仍是几乎溺毙在这一滔更甚一滔的浪潮里。 然而即便是宴清霜,一旦食髓知味,便如同不知餍足的猛兽,再不见一丝温柔,只一味蛮横地要将雪初凝吞食殆尽,发泄似的弥补过去三百年的隐忍和对她的亏欠。 玉衫白衣散落在侧,宴清霜那串从不离身的白玉菩提念珠,此刻被远远丢在远处的桌上,生怕会伤到雪初凝半分。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落雪,雪初凝迷离双眼,透过窗棂看着雪影摇晃。伴随着声声低泣,泪珠一串接着一串滚落,又被宴清霜带出了许多,染得地面淌着一片雪融的痕迹。 雪初凝不禁回眸:“宴师兄……” 宴清霜退后一些,却又倾身抱住她,一遍遍地唤她“阿凝”。 她却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追了上去,宴清霜眸色幽深,而后抓住雪绒似的长尾用力一扯,没入一片簌颤的芙蓉脂玉中。 直至白日渐消,月上梢头。 雪初凝几乎已发不出声响,任由宴清霜抱着她,久久未能平复。 末了,她缩在宴清霜怀里,因着疲惫过甚,连眼皮也无力睁开。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宴清霜抚着她的脊背忽而轻声开口:“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什么?”雪初凝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缓缓睁开水雾未泯的眸子。 宴清霜却连重复一遍的勇气也没有,只紧紧抱住她,语气低沉得近乎惶恐。 “我从来不愿与你分离,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先前是我错了,我居然会相信,只要你不在我身边,便是安全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