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忘忧散。” 雪意将瓷瓶塞入她手中,“服下之后,你与他之间的过往,便会自行封存。你的世界将不再有他,也不会再因他而痛苦。” 玉瓷瓶身泛着些微凉意,雪初凝眼睫轻颤:“可若是忘记了,过去三百年里,与行尸走肉何异……之前种种,又算什么呢?” 她回想起方才梦境里的火海,陡然反应过来,连忙将忘忧散推回给雪意。 “阿娘,这东西我不要。”雪初凝慌张起来,“我回来后,睡了多久?” 雪意见势倒也并未勉强,只道:“他于隅中初刻送你回来,现下已逾日昳。” “只过了两个时辰,”雪初凝略微松了口气,“应还来得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稍显脆弱的欣幸,又因心中没底而彷徨不安。 一旁的支摘窗只留了寸余空隙,殿外烟岚缭绕,隐隐飘来宜人花香。 雪初凝不经意一瞥,透过狭小的窗缝,却见外面霞光漫天,泛着血似的不详殷红。 可现下分明未至日暮,怎会有这般异象? 她心头一惊,赤着脚便跳下床榻,直往殿外奔去。 赤色云霞遮天蔽日,自玄穹山所在之处弥漫而来,将万物都镀上一层猩红血色。 即便远隔千里,也依然能瞧见艮方之隅,烈焰熯天炽地,上灼云雾,下燎山原,俨然已沦为一片无边火场,并以破坚摧刚之势向周边蔓延。 见此情形,雪初凝整个人呆愣了一瞬,随即呼吸急促起来,指尖也不可控地微微轻颤。 察觉到母亲的靠近,她蓦然回了神,强自镇定地转过身去,近乎祈求地看着她:“阿娘,让我去吧。” 雪意没有说话,从殿门处缓步走来,手里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肩头,轻拂大袖,将那双锦鞋也摆在她脚边,示意她穿上。 “你想救他?” 雪初凝愣了一下,赶忙照做,答道:“女儿有自知之明,不会插手他的生死决斗。但他将菩提心留给了我,无论结果如何,不将此物还与他,我始终放心不下。 “阿娘,我此去只是归还菩提心,求您允准。” 话虽如此,雪意却也一眼猜透了她的打算,温声道:“人人都道,咱们妖族薄情寡义,记不得旁人的好,事实却并非如此。 “妖族远比人族忠诚,为一人守一心,绵长寿数,反倒成了枷锁。故而我常说,但行前路,莫留遗憾。” “阿娘知晓你心中所想。”她轻叹,“若我今次定要你留下,来日你必郁郁不得欢。既如此,我又何必强你所难。” 雪初凝鼻头一酸,泪水复又盈满眼眶。 “阿娘……”她一头扑进雪意怀里,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女儿不孝。” 雪意目露慈爱地笑了笑,轻拍她的后背:“去吧,不论出了何事,有阿娘替你兜着。” * 玄穹山上火海翻涌,山石被烧得通红,炽热灼浪如同海潮倒灌而下,漫山遍野尽是焦黑与烈焰,摧枯拉朽般将附近房屋焚为灰烬。 山下尚住了十九户村民,幸存者约莫四十余人。 琴裳忌惮于体内的噬魂锁,故而护送村民离开时,未敢有一丝懈怠。 幸而半途遇上了墨宗的言三公子,倒是替她省却了不少麻烦。毕竟要确保数十名老老少少的安危,只凭她一人,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更何况,在此之前,她也从未与这些凡人打过交道。 待到办成了宴清霜交代的事,琴裳复又折返回玄穹山。 仙音门历代传承的药典丹方,以及那枚象征门主身份的红玉扳指,前些时日皆被沈赤亭压下,胁迫她就范。 这两样宝物关乎仙音门存亡,她便是豁出性命,也定是要将之取回。 然而回到太玄宗时,她一眼便看到从墨焰中滚落而出的那颗头颅。 昔日神采英拔的仙门魁首,如今洗不尽满身污浊,现出垂垂老相,就连身死之时竟也这般入目不堪…… 琴裳一想到自己从前曾委身于他,胃里便止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沈赤亭既死,想要取回仙音门圣物,便也容易许多。 琴裳突然有些感激宴清霜,若不是他今次搅得玄穹山大乱,恐怕她连性命都难易保全,更遑论在沈赤亭手下寻回被夺走的宝物。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正欲潜入沈赤亭位于后山的居所之时,徐宥竟恰在此刻显露飞升之象。 他与宴清霜两个渡劫巅峰斗法,哪怕仅是灵力冲撞散出的余威,波及范围也甚为可怖。 琴裳并不认为自己的行踪能瞒过那二人的耳目,但他们也实在不必要分出余力,来对付她这毫无威胁之人。 为保自己不会在中途遭其殃及,她行往后山时已经十分谨慎,尽量避开主峰之上搅天翻海的战局。 可就在这时,穹顶雷云之上陡然灵芒大盛,刺得在场修为较低的弟子,几乎同时失明了一瞬! 随后一柄玄紫巨剑自穹窿破空而来,撕开铅云,搅动飓风,携倾世万钧之力,径直向宴清霜刺去! 磅礴灵力汹涌而至,许多尚未来得及撤离的太玄弟子,立时被这天人之力震落山崖。 金顶生生四分五裂,玉瓦砖石化作齑粉,偌大玄穹仙山顿时一片狼藉。 琴裳眼见去路被阻,当即抓了身旁逃命的太玄弟子做肉盾,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她遥遥望了一眼宴清霜的所在,却并未寻到他的身影。但体内噬魂锁犹未松动,想来那人多半会有应对之法。 说起来,对决山巅的这两个年轻人,她都曾得罪过,但平心而论,她宁可希望宴清霜如愿复仇,也不想看到徐宥大计得逞。 毕竟宴清霜现下的逆鳞唯有雪初凝而已,只要不与那小灵猫为敌,他便不会将她如何。 但徐宥却不同。 琴裳见识过他身为魆时的一面,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何人能牵制住他,即便是他口中最为看重的义妹。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于谁而言都是威胁。 琴裳这般想着,便听见前方嘈杂之声里,倏然传来阵阵梵音。 周遭浓烟逐渐散去,宴清霜凌于半空的身形蓦然显现,翻飞的白衣却染上斑驳血迹,点点似红梅。 他右手提着破恶刀,左手持握白玉菩提念珠,森然阴诡的魔气不断自念珠里溢出,缠裹于金色梵文之上,如同壁障流转身周。 徐宥召出的巨剑一击未能得手,此刻面上愈发难看,“居然能挡下天人之剑,倒是我小瞧了你。” “我也未曾料到,你这窃夺天时的手法,竟连天门清气也能借得。” 宴清霜居高临下睇着他,面容苍白似鬼,却又悲悯如神佛,“这飞升之象既是你设法召来的,怕是也只这一次机缘罢。你不思历劫,却仍要与我交手,就不怕误了时辰,飞升无望?” 徐宥咬牙冷哼道:“待我先解决了你,再行历劫,也绰绰有余!” 眼见玄紫巨剑变换招式再次攻来,宴清霜手中念珠随之阵阵剧颤。 只听嗡然一声鸣响,封印撤去的同时,那十二颗白玉菩提子猛地激射而出! 念珠里封印的魔魂终于重见天日,立时凝为张牙舞爪的狰狞幻象,满载肃杀怒意,转瞬迎上那当头劈来的玄紫巨剑。 魔爪姿态扭曲地死死攀上剑刃,白玉菩提子亦齐齐钉入剑身。 只听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爪猝然用力,那柄足以劈山断海的天人巨剑,竟就这般寸寸断裂,连同那一息魔魂,一齐消散在高空飓风之中! 天人之力骤然崩塌,徐宥遭其反噬,身形一晃竟再难支撑,当即喷出一口血,踉跄拄剑倚地。 “看来这便是你的极限了。”宴清霜衣袂翻飞,轻落于大殿残垣之上。 徐宥恶狠狠瞪他一眼,嗤道:“你一个灵力亏空之人,借来的魔气也已耗尽,便莫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还有何招数,不妨一起使出来,倒也叫我开开眼。” “不必心急。”宴清霜轻轻开口,横刀抵在他颈间,声音渐冷,“在你受死之前,把阿凝的命魂交出来,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徐宥闻言大笑,霍然挥剑挑开破恶,“这条命魂既然收归我有,自是待我死后,才会与我神魂分离。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刀光剑影迅疾非常,宴清霜的灵力已然枯耗,但只凭借超凡的刀法,竟也隐隐略胜一筹。 徐宥见势,虽心有不甘,但也深知飞升之象来之不易,继续拖耗下去,便当真要生生错失此次良机。 于是他孤注一掷,高举剑尖,上引风雷,将余下半数灵力皆汇于剑锋,铁了心要取宴清霜性命。 此时天雷骤起,剑刃缠上青紫电光。 然而宴清霜却未能躲开这一招。 电光顺着他的经脉转眼游走至肺腑,无以为继的灵脉已然痛到麻木,破恶刀脱手而落。 徐宥发了狠,竭尽全力将剑尖贯穿他的心口,狞笑道:“天之骄子又如何,失了宗族庇佑,你也同样什么都不是!宴清霜,玄穹山今日,便是你埋骨之地!” “是么。杀一个无心之人,刺心口是没用的。” 宴清霜低低一笑,浑不在意唇边溢出的血丝,和胸口血流如注的伤势,他缓缓抬起染血的手,指向徐宥的眉心,“往这里刺才对。” 语罢,他方才所指之处,蓦然腾起一簇泛着青光的冷焰! 徐宥大惊后退,但却为时已晚。 那青焰甫一触及皮肤,便会瞬间爆燃。 他下意识施术召了水泽而来,可那青焰沿着水面蔓延开去,反倒愈燃愈烈,很快便覆满太玄宗整座主峰,溢往山崖之下。 所过之处,草木泣血,山石龟裂。 倘若生人沾之,体肤便会逐渐爆开裂纹,随后血色似雾气般涌出,犹如朵朵红莲,绽放于烈焰之中。 魂不死,则焰不消。 徐宥几乎尝试了所有术法,却无一能扑灭这奇诡的业火。 他身上青焰愈发炽灼,纵使表象依旧完好,神情却也已经显露出不可掩饰的痛苦。 周遭红莲接连绽放,天边祥瑞渐隐,飞升之象也愈发暗淡。 徐宥深知再不灭杀对手,便要错失天时,心中焦躁不已,奈何体内灼烧的剧痛无可抵御,即便恨不能将面前之人挫骨扬灰,却也如何都无暇分出一丝灵力。 青红交融的烈焰席卷了一切,将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吞没其中。 徐宥瞋目切齿的嘶吼声里满是不甘。 面前之人同他一样身陷火海,神情却依旧自若。 他心中愤然,忽而又大笑道:“好一招玉石俱焚。你莫不是以为,单凭此种程度的红莲业火,便可以置我于死地罢? “只可惜,你借了魔神之力,注定逃不过业火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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