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不甘,许是三百年牵绊未得正果,又或者近来听了太多流言恶语。 这一刻,万般委屈倾数浮现,饶是她再如何洒落,此刻也不免红了眼眶。 然而宴清霜却背过身去,手中拨动着菩提念珠,凉声道:“既是未成,便当不得真。” “婚事作罢,雪少主无需耽于此事,请回吧。” 听他亲口说出这话,雪初凝只觉心上被划下了一道裂痕。 三年来背负骂名无数,她心有爱意和牵挂,便也有底气迎接任何横眉冷对。 而此刻,这份底气却被她所念之人亲手撕碎。 她忽而自嘲一笑,涩声道:“宴清霜,你敢说,你我之间三百年情分,也全都是假的么?” 宴清霜垂在衣袖中的手,握了又握,他终是闭上双眸,不动声色回道:“是。” 雪初凝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她低低一笑,再抬眸时,神色已然不见半分悲痛。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一旁深入山腹的洞府周围依旧覆着一层禁制,想来是宴清霜出关之后特意留下的。 雪初凝初时并未过多留意,此时才意识到,这洞府之中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向外逸散。 洞外这块平地,受灵气滋养最多,故而灵草生长旺盛。 如今看来,这方洞府之于浮萍镇,好比太古灵泉之于上清界。 溢出的灵气虽极为细微,不易被人察觉,但也足以保这一方贫瘠之地得以生息。 而浮萍镇的村民之所以还能在此安然居住,正是借了此处灵气之益。 这三年当中,她虽深居合欢宗未出,却也在不少弟子口中听到了一个人。 此人化名“青相”,近一年中,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各个灵气枯绝之地。而他所到之处,不出一月,便皆有灵气复苏之象。 世人虽未得见此人真容,却也敬其所为,尊称一声“青相圣子”。 清霜,青相…… 原来如此。 一年里周游上清界各处,想必早已离开了这里。 今日再度回来,却只为说一句“婚事作罢”? 雪初凝强迫自己平复下情绪,再次弯起眉眼:“你既不愿娶,这婚事,毁便毁了。” 宴清霜听她语气复又轻快起来,只当她不欲纠缠决定放手,心中怅然之余,也随之松了口气。 却听她道:“不过,你怕是忘了,青昀师伯临终前,特意嘱咐要你照顾我。如今我身陷流言,水深火热,你怎能一走了之,说不管就不管?” 宴清霜实没想到,雪初凝居然会以他父亲的临终嘱托作要挟。 “你若在意那些流言,我自会去替你澄清。” 无非是见不得她与旁的男子交好,以为她忘恩负义,弃他而去。 可他如今家毁人亡,再不是什么琉璃主,又怎配得上她皎皎如月,满腔痴情。 雪初凝见他依旧背对着自己,于是轻轻一跃,跳上他身旁的那块岩石,一如初见时那般。 只她现今已不再年幼,也不再需要踮起脚才能与那人平视。 “你澄清什么?” 她索性在那块山岩上坐下,垂着两条腿荡来荡去,略泛幽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她如愿看到那人眼中的诧异,笑道:“全上清界都知道我曾是你的人,我也的确在三年前弃你而去,转头和旁人不清不楚。” “今次前来寻你,我特地放了消息出去,想必不日便会传遍各大仙门。你此时澄清,他们只会认为是我求你,而你念及旧情,不得已出面,算不得真。” 宴清霜终于蹙眉看着她,似不悦,又似不忍,“为何如此?”
第5章 古庙 她摊开手,状若无辜,“你也知道,我素来行事张扬,平生最爱惹事。能管束我的人,如今撒手不管了。我也没办法。” “所以啊……” 她跳下山岩,正站在宴清霜面前,脚踩在崖边,身后便是深渊。仿佛被风一吹,随时都会跌落下去。 “你若真想帮我,就不要在此时赶我走。等外面那些人看见了,知道你我并非陌路,流言自会不攻而破。” 雪初凝说着,微微倾身向前,仰起脸含笑看着宴清霜。 她身上似乎有合欢花香,是淡淡的清甜。 泛蓝的幽瞳生来妩媚,不需要施展任何手段,只轻轻扬唇一笑,便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宴清霜却似无动于衷,眉目依旧清冷淡漠。 他垂着眼睫,并不看她,目光不经意察觉她几乎半悬站在山崖边,手中拨转菩提念珠的动作却忽而停下。 山风吹动灵草不住摇曳,宴清霜收回视线,沉默着回身,沿山道缓步而去。 雪初凝见状,微一挑眉,连忙跟了上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那处山间洞府之外的屏障,仿佛一同消散。 周围的瘴气失了阻碍,刹那间弥漫开来。 地上的灵草虽有洞府内涌出的灵气加持,但此时也已受到瘴气侵扰,纷纷低伏在地,远不似方才那般鲜活。 雪初凝察觉有异,回头望了一眼,转而又看向默然在前的那人,忽然笑起来。 原来如此。 * 山间清晨瘴气大。 也不知宴清霜用了什么法子,并不见他动用灵力,那瘴气却好似被隔绝在外。 无论周围的瘴气有多浓重,只要跟在他的身边,便不会受到任何侵染之苦。 雪初凝的目光落向他指尖的菩提念珠。 这串念珠她先前便见过,原本被供奉在琉璃净世的经堂里,沾染了不少灵瑞之气,已然是一件可以驱除恶浊的法宝。 想来也正因如此,宴清霜持戴此物,才会令这山间瘴气无法近身。 许是方才那番言辞起了作用,宴清霜没有再提让她离开之事,但也犹自一语不发地行走在前。 雪初凝只当是得了他的默许,便也理所当然跟在他身后。 宴清霜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她昨日来时的那条山道。 他绕过那道狭长的山间裂隙,朝着与浮萍镇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山坳的深处,赫然是一座破旧的古庙。 古庙周围打理得十分整洁,屋顶的瓦片上大多覆着青苔,呈现老旧的青黑色。中间有几处颜色尚浅,像是后来修补时新换上的。 檐下的两扇门板大开,上面没有刷漆,但也完好无损。 雪初凝远远便闻见了檀香气,饶有兴致地问他:“这庙藏得如此之深,居然还能香火不断。” 宴清霜不搭话,雪初凝倒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道:“后面那排精舍倒也干净,可比镇上的客栈好多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模样委屈,“你不知道,那里面尽是些恶人!我不过想进去讨杯茶喝,却听了他们一通编排,尽是些污言秽语。他们见我独身一人,还想要欺负我!” 听到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宴清霜心中了然,只道:“浮萍镇灵气稀薄,会来此地者,多半只是些低阶散修,对你构不成威胁。” 这话虽是事实,却也略显疏淡,她其实并不想听。 若是以前,雪初凝定会转头不理人,哼哼唧唧地等他来哄。 但这次她却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将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若还敢有下次,叫我碰上了,必将他们大卸八块!” 雪初凝不知道的是,她口中的那些人,此时早已身首异处,可不正是恰巧“八块”?哪里还有命再敢造次。 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宴清霜不喜这般逞凶斗狠,忙又抿了抿唇,掉转了话头:“说起这个,当时那几个泼皮没少砸坏客栈里的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乖乖把钱赔给掌柜。” 她转过脸来,讪讪一笑,略带试探,“要不……你陪我过去看看?” 宴清霜淡淡应了一声,这等举手之劳他本也不会拒绝。 他面上并无表情,掩在袍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拢,下意识攥紧了菩提念珠。 那间客栈其实不用回了。 老掌柜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无故撞见一场血光之灾,多半也没有胆量再经营下去。 那只钱袋里的财物,足够他去往更好的地方了此余生,日子远会比原先更加清闲,更加优渥。 雪初凝盯着他的侧脸,瞧不出什么端倪。但她心中总有直觉,宴清霜许是有事瞒着她。 不过,他既然不愿说,她也不必追问。 谈话间,二人已行至古庙门前。 雪初凝见他轻车熟路,便知他原先许是经常来此。 离得近了,才发觉这庙里颇有古怪。 古庙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黢黢的一片,檀香浓郁得有些刺鼻,也压制住隐匿在黑暗中的阴邪之气。 雪初凝本能地觉得不舒服,皱眉道:“好端端的,来这里作甚?” “此处还有一些未完之事。”宴清霜抬手取下莲花笠,重新在炉中添上三炷香,叮嘱她,“这座神像,你不要碰。” 雪初凝抬眼一瞧,那所谓的神像只是简易的土胚,几乎被常年下漏的雨水糊成一团,五官都消融了,根本瞧不出供的是哪尊神佛。 神像前面的香案上,摆着一只铜铸香炉,炉中的香灰被夜间水雾一浸,肉眼可见地泛着潮气。 雪初凝四处打量了一番,这破庙看似荒置已久,但应是有人仔细打扫过,地面和台案上皆纤尘不染。 因是处于山中寒凉之地,潮气无法避免,也不易消散。长期积聚在这里,竟也没有丝毫腐败的霉味。 她静静站在一旁,看宴清霜对着虚无的神像,虔诚闭目而立。 菩提念珠极为轻缓的拨动声,一下一下地触碰着深山中的寂静。 有一瞬,雪初凝似乎生出一种错觉,恍惚又回到了第一次随他入经堂的那日。 * 琉璃净世曾属梵门分支,奉行菩提之道,所修功法可除世间一切秽恶,历来是上清界最为神圣的清静之地。 门内虽说并未规定座下弟子不能与女子结为道侣,但也的确不收女修,更不曾留宿女子。 是以除却神月、仙音这等女子执掌的宗门,都会特意避开这一忌讳,从不带女修前去拜会。 唯有雪初凝是个例外。 第一次去到琉璃净世时,宴清霜只道她是自己在路边捡回的小野猫。 雪初凝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见宴清霜说得一本正经,加之她当时又冷又饿,当即闭了嘴,安安分分地扮演起一只灵宠来。 她担心旁人瞧出端倪,生怕自己被丢出门去,继续在雪地里挨饿,故而这一路上都很配合,睁大一双幽蓝的圆眸,温顺蜷缩在宴清霜的怀里。 待入了山门,来到青昀道君面前,她更是乖巧地“喵”了一声。 这父子二人的眉眼极为相似,但青昀道君不怒自威,不似宴清霜那般温润。 只一抬眼,兜头的压迫感,便顿时让尚且年幼的雪初凝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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