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与长明以及长白仙宗的过往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灵泽很是自然地说道:“我现在是已死的魂灵,与长明他们的相识是生前的事情了。” 林休转念一想,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莫非你以前也是修士?” 灵泽心中感慨,修士……仿佛是早已被遗忘的身份了。 灵泽的声音平缓而又清浅,仿佛带着无限温情的怀念。 她从自己初化人形说起,说到在长白仙宗的那十六年,说到她与长明、长青之间亦师亦友的感情,明明对于修士而言那并不算一段很长的时间,可真正说起来的时候却好像怎么说都说不完。 灵泽眼神飘得很远,手中无意识地晃着酒坛:“所以对于我而言,长明跟长青不仅仅是朋友,更像是亲人一般。” 说完刚想喝上一口酒,顿了一下又将酒坛放到了地上。 林休眼角余光刚好看到这一幕,偏头问道:“可是这酒不对你胃口?” 灵泽愣了一下,随后指尖在酒坛上有节奏地敲着,“并非是这酒不合胃口,而是世间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在我嘴里都没有滋味。” 灵泽说得轻巧,却让林休不由诧异:“为何会如此?” 灵泽神色淡然,平静地说道:“越是惨死的鬼,死后缺失的东西就越多。” 灵泽清冷的声音夹杂在夜间山坡上的冷风中,听起来让人不由觉得莫名凄凉。 “冤死的鬼魂最容易失去心智,许多都会化为只知报复的冤鬼,身首异处的鬼魂即便化为魂灵,脑袋也总是不牢靠说掉就掉……” 而她死后,所食所闻之物皆无味,初化魂灵时甚至连听觉、触觉都没有,直到后来大乘期的灵力彻底转化为鬼气,这才让她的听觉彻底恢复,触觉也仅仅只是不太敏感,唯一算得上好处的,大概就是痛觉也跟着变得迟钝了。 林休默然片刻,又问道:“那若是既无法修炼成魂灵,又不愿离去的鬼魂最终又会如何?” 就如寄居在长枪中那些执念留在此地的英魂一样…… 灵泽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会被磋磨殆尽,彻底消散。”说完她玩笑般地继续说道:“怎么,难不成你打算寿终正寝后不入轮回,也修炼成魂灵?” 她冲林休眨了下眼睛,“那到时候你倒是可以来找我,说不定下任鬼王就是你呢。” 林休成功被灵泽的话逗笑,“别说笑了,我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你呢?你又为何不入轮回,反而坐起了鬼王?” 刚问出口林休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曾经是灵力高强的长白仙宗道君,身边又有长明长老那等友人,可灵泽仍然身死,从她味觉确实来看,那定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提及的经历,他这般问无异于揭人伤疤。 林休赶忙沉声致歉道:“抱歉……” 灵泽自己对此却是没有什么忌讳,那些往事早已在她心里结成了伤疤,虽不可磨灭,却也不会再被触动。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之所以不入轮回,一来是我本体是一株灵花,想入轮回并不简单,二来是我也是我不想。” “当初我被最亲近信任之人一剑穿心,本体也被捻为碎片,满心怨念之下怎么会甘心放下一切。” 林休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到,灵泽竟然是死于最亲近之人之手。 方才灵泽说过,她自化形以来便去了长白仙宗随宗主寒止修行,长明、长青皆被她视为朋友亲人,那这最亲近之人,便只能是…… 灵泽看出了林休的欲言又止,便知道他已猜到那人是谁,便跟他解释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事出有因罢了,虽仍有疑团未能解开,但总归是无法视他为仇人。” 身死三十余年,满怀怨念与疑问三十余年,近来才得知了真相的一角。 林休看着身旁满身鬼气、淡然、苍白的鬼王,谁能想到曾经这是闻名整个修真界的灵泽道君呢。 灵泽对林休劝诫道:“玩笑归玩笑,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走魂灵这条路。”她的视线从林休俊朗的面孔划到修长白皙的手上。 “你今世历经苦痛磨难,又保家卫国拯救万千百姓,天道一向公平,来世你定会一生无忧,所以好好去轮回吧。” 林休看着自己的手掌,十指修长骨节匀称,似是一双文人墨客的手,但掌心处却覆着一层薄茧。 那是近几年才刚磨炼出来的茧子,所以还算不上粗糙。 来世无忧吗…… 今夜难得天朗月明,山野空旷无光,仿佛与满天繁星连接在了一起。 林休一仰头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烧得他的声音也跟着略微沙哑。 “但愿如此吧。” “将军!——”远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喝打破了山坡的静谧。 山坡的尽头,一身浅紫色衣衫的穆蝶正大步地向二人走来,脸上的表情因为隔得太远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但从方才那一声掷地有声的“将军”也能听出,穆蝶此时定满面怒容。 灵泽顿时促狭地笑看着林休:“进城第一日便有幸见识到将军在边境姑娘们心中的地位,只是不知道将军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说完又跟了一句:“穆蝶可是个好姑娘。” 林休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一抹窘迫,他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穆蝶,沉默了片刻才说到:“她喜欢的应当只是战场上的林将军,而不会是林府病榻上的林休。” 林休的声音极轻,在山野的清风中显得更加模糊,若不是灵泽就坐在他身边听力又极佳,怕也是根本听不清楚的。 灵泽闻之默然,人的感情最是复杂,虽然她主观上感觉穆蝶对林休并非是浅显的对林将军的景仰,但真实情感究竟为何还需要他们两个自己去摸索。 她略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正叉腰瞪着两个人的穆蝶。 好姑娘,姐姐这遭可是帮不上你了。 “林——将——军——!”穆蝶咬着牙,拖长了声音瞪着林休手中的酒坛。 灵泽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林休握了握手中的酒坛,迎着穆蝶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又喝了一口。 穆蝶捏着拳头瞪直了眼睛,目光又从他身后躺着的五六个酒坛上扫过。 “将军!您重伤初愈怎么可以喝这么多酒!”穆蝶扬高了声音,心里又是急又是气,既担心他重伤初愈饮酒伤身,又气他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古往今来,无论什么样的病患在面对发火的大夫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感到心虚,即便是明确知道自己身体不会有任何问题,林休目光还是闪躲了一下,恰好触及到一旁事不关己的灵泽身上。 “穆姑娘不必担心,有灵泽仙长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说是吧,灵泽仙长?” 好一招祸水东引。 穆蝶的目光刷得一下子便转了过来,趁着有夜色作掩护,灵泽凝起一道巴掌大的鬼气直接往林休后背使劲一拍。 林休刚喝进一口酒还没等咽下去,直接被这一巴掌拍得咳了出来,吓得穆蝶以为林休是伤势复发,赶忙凑过去拍着他后背顺气。 灵泽佯装关切地责难道:“我早就说过,伤势虽已无碍,但林将军还是不要过度饮酒为好。” 说完她又转向穆蝶:“穆姑娘,林将军的身体恐怕还是留下了隐患,可否劳烦你去煎一碗醒酒汤,先为林将军去去酒意。” 穆蝶对灵泽是一百个信任,听她这么一说哪还有心思兴师问罪,赶忙连连答应着冲着军营跑去了。 林休抬起袖口擦了擦唇边的酒渍,晃了晃酒坛里还剩下的小半坛酒,直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将酒坛随意地往身后一扔,遗憾地说道:“以后怕是再没什么机会喝酒了。” 他身体原本就孱弱,经过这几年战火的洗礼,大伤小伤的重重叠加,一旦失去长枪给予的力量,只会变得比以前更加糟糕,便是直接瘫痪在床都是有可能的。 灵泽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打完了仗好好养养身体,即便不能痛饮,小酌总还是可以的。” 林休随手扯了根青草在手里捻着,无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灵泽看着林休在黑夜中的侧影,一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决定好什么时候决战了?”灵泽问。 山坡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将林休高束的头发吹得凌乱,一缕一缕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手上一用力,将脆弱的青草扯成两节。 “明日。”
第44章 出征 次日清晨,霞光满天,万里无云,只是殇城的风吹得比以往更加猛烈。 军营阵前万千寒甲林立,长枪闪烁着冷光,枪尖的红缨被长风吹得胡乱飞舞,仿佛已经在为这场决战摇起胜利的旌旗。 林休一身银甲自营帐中走出来,一手提着那杆凝聚着万千英魂的长枪,另一只臂间夹着他兄长留下来的银色战盔,长发在脑后高束,寒意满面,好似昨夜的洒脱豪饮、病中的温文浅笑只是幻觉,他依旧是那个眉宇间冷厉尽显,一杆长枪驰骋疆场的林少将军。 灵泽双手环胸背靠在营帐前的柱子上,在林休从她身前经过时,她突然开口道:“预祝你旗开得胜。” 林休停下脚步,脸上的冷峻散开了些露出一抹笑意,低声回道:“一定。” 灵泽闻言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皱了皱眉头看向林休。 打从昨夜她宽慰林休养好身体起,林休的反应就让她感到不对劲,最后又突然得知他居然如此仓促地便要决战,更是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个林休是不是打算彻底拼上自己这条命。 林休直视灵泽带着探究的视线,眼底如同无风时的湖面。 他越是不正面回应解释,表现得越是平静,灵泽心中就越是确定她的猜测。 “你要想清楚……”灵泽恍若叹息地说到。 她知道她不该多言不该掺和进凡尘的更迭,可即便是察觉到了林休目光中的坚定,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林休,你才二十三岁,你只是一个……”一个普通人。 没有必要将所有的家国重担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你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活,哪怕最后真的成了个瘫倒在床的病秧子,修真界、酆城,那么多仙丹妙药总会让他好个七七八八的。 灵泽的眼神中闪动着克制。 事实上她已经过界了,这是身为陈国将军林休自己的选择,她因为本体碎片不得不与林休接触,可她不能妄图改变林休的一切决定,不仅仅是出于无权过问他人命运,更是因为眼下林休的决定很有可能会改变陈国的气运。 灵泽抿紧了唇角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的意思相信林休能够明白。 他没有想到,当初在皇城被他认作恶鬼的灵泽,在今后还会跟他有这么一场因果际会,一夜畅谈、几坛酒,他已视灵泽为友,只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靠着长枪的力量才能行走的孱弱凡人,方才灵泽出言相劝之情他领了,还好灵泽与他不同,身为鬼王定然会活得比他想象得还要长久,但愿天道轮回之后,他还有机会跟友人坐在一起饮酒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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