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视线向下刚好看到林休那一抹轻松的笑,双唇抿了抿,声音带着强忍的颤抖:“你又何必,一定要拼上自己的性命。” 林休的双眼只留了一条缝隙还未阖上,嘴角跟眼尾都弯起一个弧度,“我怎么能够忍受……再次成为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的废物。” 外族蛮兵撤走,确实可保边境十年太平。 可是十年之后呢,他缠绵病榻,苟延残喘,难道让他再一次亲眼看着百姓凄苦,做一个亲友亡故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残废吗。 倒不如拼上这条命,给所有人搏一个太平山河。 既保了那些支撑自己的英魂们一个安心轮回,也成全了自己。 他赢了,他没有搏输。 似乎是觉得今日的阳光实在太过刺眼,他眯了一下眼睛,沉重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终于彻底阖上。 “战死沙场……便是我此生……最好的结局……” 勾在掌心的长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肩头靠着的人渐渐没了气息,边境黄沙依旧,城池山河依旧。 年仅二十三岁的林府少将军,长眠于此。 *** 朦胧成一片白雾的轮回路在战场边缘打开,在这片沙场徘徊了数年的英魂,随着林休的逝去,长枪的落地,终于踏上了他们原本的归途。 同为战场孤魂的棍子在烈日下长跪不起,宽大的帽兜被他自己扯下,帽兜之下是一张缺损了半边的脸,另一边脸也伤痕遍布,被烈日照得滋滋冒着鬼气。 “走吧,快走吧!”唯一残存的一只眼睛睁得很大,好似正有热泪滚滚而下。 他是一只从战场上迷失的孤魂,他曾在殇城游荡了不知多少时日,最后才被前任鬼王的手下捉去,当了一只供鬼王“享乐”,为鬼王提供惨叫声的死囚。 他不顾对他有大恩的灵泽的命令也想跟来此地,是因为这里当初不仅只有他一个孤魂,那都是他往日生死与共的战友跟兄弟! 他无论如何也想要来看看,他曾经战死的地方,他以前的那些兄弟,还有这些同样身为陈国将士的士兵们,他想要他们都好好去轮回,去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他看着那位名叫林休的将军倒下,曾几何时率领他守卫这座边境的将军也是就这样为了家国丢掉了性命。 烈日照得他残缺的魂体阵阵刺痛,棍子怔怔地看着往生的魂灵洪流迈进忘川路,没注意灵泽什么时候已来到了他身后。 宽大的斗篷重新罩上他的头顶,灵泽拍了拍棍子的肩膀:“发什么愣呢,还不跟上去。” 棍子一时没明白灵泽的意思,迟钝地回过头来,一脸迷茫。 这个二愣子…… 灵泽:“你还真打算就这么跟我一辈子不成?” 棍子终于明白过来灵泽的意思,他看了看那条挤满了战场孤魂的忘川路,又看了看目光柔和的灵泽,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灵泽身心俱疲,真不愧也是出身行伍。 “你是从战场上被强抓回的酆城地牢,本就可以去轮回转世,就算是要报答我,跟我这么多年也足够了。” 自从搞清楚棍子多半就是边境战场出来的孤魂起,灵泽就为他做好了打算。 能投胎转世好好再活一次,干嘛要做一只见不得光的鬼呢。 棍子目露不舍,急切地说道:“您的身边,需要有人。” 这么多年他虽然是作为灵泽的手下,但灵泽从未苛待过他以及任何一名亲卫,甚至可以说是为他提供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庇护之所,就连鬼王亲卫手段狠辣行事残忍的传闻,都是灵泽担心他们出门为她办事遇到麻烦特地让常舌散播出去的。 他棍子是想念往日兄弟不假,但对灵泽的忠心也是真。 “您……” 灵泽抬手止住了棍子要说的话:“你要是真想报答我,那就当宽我的心,去吧。” 灵泽长袖一挥,一条泛着灰色雾霭的路便出现在棍子身前,与那条更为宽阔的忘川路连接到一起。 见棍子还在犹犹豫豫,灵泽干脆抓过他向前轻轻一推,直接将他推到了那条路上。 多为自己想想吧,傻孩子。 棍子垂头看着脚下的路,仍踌躇着往回看。 灵泽摆着手作驱赶状:“赶紧吧,要是碰上林休那个傻小子,就照顾一下他。” 灰色的路仿佛带着锁扣的绳子,牵引着他们不自觉地向前。 “您自己,多保重——”棍子一步三回头地向身后喊着。 罩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渐渐融入英魂们的队伍当中,被弥漫了整个战场的硝烟与迷雾掩埋再也看不见。 “将军——!!”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凄厉喊声, 林休的尸身被灵泽平放在原地,原本血污的铠甲与面容也干净整洁如初,残存的士兵与先前见过的副将王横跪坐在他尸身周围失声痛哭。 灵泽神色沉静,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睛像是盖上了一层纱。 她打开掌心低头看去,一片莹白的花瓣在手心散发着微弱光晕。 一直坚持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她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绪。 在这一刻她真心实意地想着,若是能知道她的本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切因她本体而发生的事情究竟为何而发生,哪怕知道的瞬间就会被天道劈死,她也认了。 另一只手上突然传来温凉的温度,让灵泽霎时回过神来。 看过去的同时眼底的迷茫已经消失不见。 她注意到寒止只是瞥了一眼她掌心的碎片,便将目光悉数投在她的身上。 灵泽掌心一握将碎片收起,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听说你养了一株十分宝贝的梅花,有机会让我也看看吧。” 寒止一愣,下一秒便明白了灵泽是从何得知梅花的事情。 他沉默半晌,低头不敢与灵泽对视:“会有机会的。” 正在山巅指挥众弟子协助离宗安魂的长明突然背后一凉。 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最近将有大难?
第46章 此心 边境的军撤了。 绵延数十里的硝烟仅用了不到三天便散了个干净。 苍翠的山坡失了驻扎军队练兵的声音变得更加寂静。会坐在山坡尽头眺望饮酒的将军再也不会回来,重新竖立在那个位置的,是一座冰冷的孤坟。 “将军早就说过,若是有一天他战死沙场,便将他葬在这里,挨着这片山野。”副将王横如此说道。 “当时大家都当他在说笑,一个个还都嚷嚷着‘那我要葬在将军后面’,‘我要紧挨着将军的墓碑’。”王横抹了一把脸,“没想到如今,这群狗娘养的都抛下我一个走了。” 灵泽静立在林休的墓碑旁,一只手按在墓碑上沉默不语。 王横整了整衣装,将手里的酒洒在地上,抱着的盔甲被他扣回头上:“有缘再会了,灵泽仙长!” 王横一抱拳,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没多一会儿,一只素净的手扶上林休的墓碑,轻轻扫掉了落在上头的几片干枯草叶。 穆蝶将提着的篮子放到地上,将篮子里的一束紫色的翠蝴蝶摆在墓碑前。 她跪坐在墓前良久,才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她虽只是一个小女子,但并不蠢。 那日的战局明明可以轻松取胜,若不是林休一定要追出去灭了所有的外族蛮兵,那他根本不会死! 灵泽垂眸看去,只能看到穆蝶一身缟素,脊梁微微颤抖但却并未听到啜泣的声音。 她默然片刻,还是打算将实情告知于她:“是,他想用自己的命,换一场更加长远的和平。” 穆蝶十指深深插入地面的草里,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发白,但她仍旧是忍住了没有落泪。 想到穆蝶对林休的感情,灵泽本着宽慰,便将那日林休的话换了个方式告诉她:“林休曾说,他不接受女子的心意,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注定将缠绵病榻,不再是意气风发的林将军,他知你心悦于他,不愿耽误你而已。” 穆蝶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落下,如断了线的珠子打落在林休的墓前。 她边哭边笑了一声,“说什么不愿耽误,还不是以为我心悦的只是一个守护神,而不是他林休。” 她面上眼泪不止,笑声却连连不断,声音回荡在山坡上听起来何其凄凉可悲。 “没想到无所不能的林将军,竟是个不通情爱的傻子。” 本以为宽心的话,没想到竟会让穆蝶更加悲伤。 灵泽既不解又担心。 她……说错话了? 她蹲下身来与穆蝶齐平,“穆蝶……” 穆蝶笑声渐渐止住,脸上的泪痕风干,她哀婉地看着灵泽:“他为何会这样想?” 灵泽歪了下脑袋。 这样想有什么问题?他是人前战无不胜的边境守护神,女子爱慕自然是喜欢他光鲜亮丽的那一面。 一旦他脱下铠甲,成为一个瘫倒在床的废人,又还会有几个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见灵泽答不出,穆蝶便又问:“您可有深爱的人?” 穆蝶问得认真,灵泽更加愣住,目光游移片刻才支吾回答道:“应该……算是有吧。” 她对寒止…… 以前她曾将寒止视为最亲近之人,也曾想过那是否便是恋慕。 身死之后满腔信任化作怨念,连带着那份不确定的感情也被掩埋起来。 她爱寒止吗? 她对寒止是否便如鱼芷素那般拼尽一切,又是否如同燕欢那般无怨无悔? 她参的透她人内心,断得明白世人痴念,却看不清她自己。 穆蝶颓然跪坐,面上表情更加哀婉。 “原来您也不懂。” 穆蝶重新抬手扶上冰冷的墓碑,指尖一寸寸描摹着墓碑上林休的名字。 “若是真心爱着一个人,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他纵横疆场也好,缠绵病榻也罢,只要他还是他,他的人跟心都不变,我又怎么会因为那些无干紧要的东西便不再爱他。” 她指尖逐渐用力扣紧,贴着墓碑紧握成拳,重重敲打着上头篆刻的“林休”二字。 只要他还是他……他的人跟心都不变…… 那一瞬间,灵泽突然像是想通了她一直都没去想过的事情。 那穿心一剑虽让她痛彻心扉几十年,但几十年间她对寒止竟然从未有过恨,只有对他不愿言明一切而产生的怨。 寒止护她之心一如往日,隐瞒真相也好与她作对也好,均是不愿她死于天道雷劫。 曾经那朦胧的恋慕到底是真是假?寒止之于她而言,到底只是一个最亲近的同伴,还是一个掩埋得太深又从未言明的心爱之人。 穆蝶:“打从在这处山坡上被林休救下那日起,我爱他之心便从未改变过,也绝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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