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我们还得去看仵作家里问问呢。” 仵作家里?合着她压根还不想回家。 这个女人看起来还挺忙的。 何仵作在衙门做事,常与尸体打交道。 “她同你不相熟。” “你这话真是好笑,她同我不相熟,你同我也不相熟。”刘青姝依旧背手,语气顿了一会儿:“难道就因为不相熟,就该袖手旁观吗?若人人如此,天下便不再是有人的天下。” “既奉青天,当行正轨之事。” 这姑娘看着还挺有正义之心。 可往往有些时候,正义也要付出点代价,严重的话,难免会株连九族。 说话间,何仵作的家到了。 这是一处茅草屋,上面的茅草扎得紧实,这一带的茅草倒不是用来当庐顶,而是拿来晒,晒足了时日再取出来,便可以看见黑色的砖瓦片儿。 砖瓦片排得也有规矩,不能太斜了,容易掉,也不能太平了,挡不住风雨。 屋里,灯火微摇,隐约见有人影站立。 刘青姝扣动门环三下,不多时,灯火立灭,不见人影。 “何仵作!” 何仵作分明还未就寝,怎地她扣了三下,灯灭了! 窗内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 这个何仵作,真是越老越不懂事。 人命关天的大事,他竟然假寐糊弄她! “何仵作,当年你侄子替了那扒皮地主的儿子进了牢房,是我将他保出来,查明真相,如今,你竟这般待我!” 何仵作今年五十有三,原是打算再干一年就不干了,日日同死人打交道,他怕是下了地府也有余悸。 听了刘青姝搬了旧情,何仵作也不好再装聋作哑。 不多时,柴门开了。 何仵作知她来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因从事仵作这一行业,他不敢娶妻生子,年轻时十里八乡也有姑娘想要嫁给他,可一听说他子承父业,当了仵作,却怎么也不肯嫁给他。 打光棍了那么多年,他将大哥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不曾想两年前侄儿犯了事惹到了地主家的人,这才结识了刘青姝。 “小刘啊,何叔那么多年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这事,听叔一句劝,这事,麻烦。” 刘青姝伸出了两根手指,纠正道:“何叔,我是三年前来的洛水镇,您是两年前认识的我,没有那么多年。” 这丫头真是听不得客套话啊! “总之,这事麻烦。” “您一个孤家寡人,还怕麻烦什么。” 何仵作狠狠刮了一眼刘青姝:“怎么说话的呢?不懂礼数。” 忽地,何仵作感觉脊背发凉。 转头一看,温灼鱼的右手拇指顶开了金刀,这把金刀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 何仵作僵硬地转过了头,哂笑了一声:“呵呵,也不是说不能说,只是,有点麻烦。” “麻烦?” 何仵作进屋,拿了一张人体构造图和一本泛黄的书出来,他指着太阳穴的位置和风池穴的位置说道:“就是这两个穴位有点问题。” 刘青姝耐心地听着。 “除了检查出砒霜的成分外,我们还发现了他的风池穴被人麻醉过,还有太阳穴的位置上有一个弧形的伤口,他的脑髓不见了。” 这倒是一条线索。 “可是,既然凶手已经毒杀了严秀才,为何还要对他的太阳穴下手?说明了凶手不是徐花娘啊。” 何仵作道:“谁管凶手是不是她,有人死了总得有人去交待。” 这话,刘青姝听着不舒服。 不等刘青姝开口说话,何仵作拿出了一本书,书皮上依稀可见《山海经》三字。 山海有异兽,灵智近人,喰其脑髓,使人聪慧。
第六章 异兽篇(六) 晚风荡起门前一团细尘,灰扑扑落在了四方桌上。 坊间多有异兽传闻,然见者寥寥无几,多是由人杜撰而来,尚不能作为证据呈堂。 “何叔,这本书看着有些年头了,何处得来?” 何仵作解开腰间的酒壶,闷饮了一口,肃声道:“一月前,我去隔壁县城拜访老友,他给的,说是在现场发现了《山海经》残页,恰好他家中有一本《山海经》,缺了残页,他不想惹上官司,便给了我。” 刘青姝狐疑:“隔壁县城也发生了一样的事?怎地不见听说?” “工部这一月来修建水路,两岸事不通。” 刘青姝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何叔,明日你可愿为徐花娘作证?” 何仵作自然是不愿意,若是做了证,势必会将他的好友牵扯进来,到时残页之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我已经将那么重要的线索告诉你们了,就别牵扯上我了。” 凶手不知是谁,谁知道会不会对他这个老头子下手。 刘青姝见罢,也不好再为难何仵作。 “那,隔壁县的死者是何身份?” “听说,也是一个秀才。” 刘青姝恍然大悟,原来异兽是这般异兽!“ 喰其脑髓,使人聪慧 ”说的非异兽也,乃人也! 人代异兽,这凶手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有这些线索也足以证明徐花娘不是凶手了。” 经过一夜的鏖战,终于写好了状子,墨色开晕在刘青姝眼圈的四周,铜镜前的她更像是蚩尤的坐骑了。 刘青姝正欲去往县ʝʂɠ衙,温灼鱼一手拿着食盒,一手将她按压在凳子上。 “温灼鱼,你干嘛?我都不计较你死而复生的事情了,你莫要阻我。” 人道死而复生乃一大幸事,怎到了她的嘴中,恍不似那么回事。 温灼鱼脸色倏然不辨青黄,拿出一个肉包子,刘青姝才明了他的意思。 这人,其实也不是不好相处。 “我边走边吃着吧。” 温灼鱼不语,嫌弃地看着她的手。 吃东西之前,难道不应该净手吗? 这让人如何吃的下去? 不到半刻钟,刘青姝便吃完了肉包子。 原先她系在垂柳下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庭院。 刘青姝看了一眼温灼鱼,发现他没有任何神情,目光盯在剩余的肉包子上,庆幸她没有喝豆浆。 温灼鱼拿起竹筒子的豆浆时,刘青姝折了回来,一口饮尽了竹筒里的豆浆。 “不就是没喝豆浆嘛,看你那一张臭鱼脸。” “行了,喝也喝了,赶紧走吧。” 刘青姝转身之时,兀然觉得背后升起一股恶寒,连忙裹紧了自己昌容色的衫袄,搓了搓手,这才出门。 温灼鱼看着竹筒里一滴不剩的豆浆,不明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别杵着了,赶紧走!” 刘青姝到了门口,叫了一声,温灼鱼适才抬起了脚。 秋意渐浓,青松染膏。 驾车入县城不过两柱香的时间。 此时淮南早市始开,货郎叫卖。 堂前,芳沁县主身着大红衣袍,俏丽的脸上爬满了疲惫。 “县主,您不该染上赌瘾。” 师爷劝了芳沁县主一句,芳沁县主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哭诉道:“宴老,可是本县主真的不想干活啊!” 年仅二十四岁的芳沁县主,已经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小赌鬼,次次逢赌必输,若非王府家底雄厚,哪里经得住这位县主如此挥霍? “该升堂了,县主莫要再说一些混话了。” 芳沁这才收敛了一些。 不多时,心死如灰的徐花娘被带了上来。 刘青姝高举状纸,拿着黑令状师牌子走到了公堂之上。 “堂下何人?” 芳沁县主将自己的腿放在小凳子上,扭过头来看着堂下的徐花娘。 徐花娘遭逢变故,又上酷刑,能开口说话已是万幸。 “民妇徐花娘,恳请县主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满头蓬发的徐花娘重重在公堂上磕了两个响头,正欲磕第三个响头的时候,刘青姝阻止了她。 “县主大人,此事另有蹊跷。” 刘青姝将状纸呈给师爷,芳沁县主见此摆了摆手,神色恹恹的样子。 “我不看,师爷看就行了。” 读书识字,可太难为她一个县主了。 “是。”师爷无奈应下。 刘青姝和芳沁县主打交道多年,芳沁县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也知其一二。 良久,宴师爷声音不稳:“状纸说说是真的?” “师爷若是不信,可到隔壁县城找人查明。” 瞧着刘青姝笃信满满的样子,这事大抵是真的了。 “一月前,隔壁县发生了和严秀才一样的案件,而那时工部修建河道,至今未曾竣工,淮南的人无令状不可涉河,屠宰场的人也能够证明徐花娘两月里都在淮南,不曾出过洛水镇。两案手法相同,故而,凶手应是另有其人。” 徐花娘一时生出了一丝希望,或许这次她真能沉昭得雪! “依你所言,工部的人如今尚未竣工,凶手应该是可以横穿两河之人了。”宴师爷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自然如此。” 宴师爷看向上座的芳沁县主,发现她正在逗蛐蛐玩,入了秋蛐蛐量少,好不容易逮着了两只蛐蛐,芳沁县主实在是心痒难耐了。 “县主,徐花娘的嫌疑暂时可以洗清了,您看看是不是换一个牢房?” 刘青姝心中讶然,还要坐牢? 转念一想,或许牢房比外面更加安全。 “她没罪,那就先换个干净的牢房,等抓到了凶手再放她离开。” 芳沁县主平时不怎么着调,处理事来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刘青姝明了,宴师爷这是想让她一个状师去找凶手,对她的嘴放心,如何能对她的安全放心呢。 “既然刘状师说凶手另有其人,那么劳请刘状师早日找到凶手,县衙里的人手也可借刘状师一用。” 最后那句话,还像是一句人话。 可这凶手的手法,并不是一击致命,单从症状上看不出来多有用的线索。 茫茫人海之中,谁知道凶手戴着面具藏在何处呢。 “能者多为嘛,理解理解。”刘青姝看了一下自己腰间上的令牌,莫名地多了一分使命感。 县衙外的人群中,温灼鱼嗅到了一丝腥气。
第七章 异兽篇(七) 要想找到横穿两河之人谈何容易,莫过于渊海拾针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回去的路上,忽地下起了不大不细的雨,刘青姝停止了赶车,熟练地从马车上的长箱子拿出蓑衣。 这件蓑衣比平常所见的蓑衣还要长一些。 温灼鱼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兀地有些心疼。 这些年,她就是这般过来的。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理,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突发事件,好像已经没有了她不会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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