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经过后,又听那管事继续道:“可看到刚刚那位宴姑娘了?她就是最好的例子,攀上了鹤铭仙君,自此享尽荣华富贵,你们可也该放下那份假清高,去学学人家!” “宴姑娘?”有人认出了她的脸,高声叫道,“那是薛宴惊!” 人群里一片死寂。 有人冲着地面“呸”了一口。 …… 薛宴惊抱着琴,跟在鹤铭身后老老实实地入座,一时不少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纵然座上有三千宾客,那也是认识了几千几万年的一张张老脸,早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看她更新鲜些。有了她,似乎那些无处排遣的恶意便有了新鲜的出口。 有曾经相熟,却十年未闻一讯的仙子笑着搭话道:“宴儿,你那伤养得如何了?” “多谢仙子挂怀,”薛宴惊礼貌作答,“区区致命伤,不足挂齿。” “……” 不多时,众仙都落了座,静候帝君出场。 伴着一阵仙乐,乐峰帝君驾三十六抬玉辂从天际飞来,纵身从轿中纵跃而出,落在红毯上,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地走向自己的宝座。 鹤铭握住薛宴惊的手:“是帝君一手建立了这个仙界,他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你该对我的琴技有信心,”她问,“需要我帮你冷静一下吗?” “……不用。”鹤铭看她一眼,自己猛灌了一大口茶。 帝君落座后,殿前歌舞便即开场,舞者个个身姿曼妙,舞姿婀娜,伴着丝竹声声,一旋一跃,衣袂飘飘,抬手一抛,落得满地鲜花如雨。 金底雕龙的宝座上,端坐着傲睨万物的帝王,下方是笙歌曼舞,是尽情畅饮的众仙,是奢靡的海味山珍,场中是不断抛撒着花瓣的舞姬,是上慢了一只酒盏就要被管事斥骂的战战兢兢的侍从,门外是跪在地上给仙人飞马擦拭蹄子的奴才,城郊是为了种出令上仙满意的粮食而把血液与汗水通通抛洒的下等人,矿井下是用生命为代价为仙人挖取珠宝的矿工…… 放眼望去,满座都是锦绣颜色,珠光宝气险些要晃花了眼。各式珍馐美味,香气扑鼻,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三千仙人齐声祝寿时,任哪位王者能不志得意满? 乐峰帝君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一切,露出了一个意气昂扬的笑容。 有人歌功颂德,有人说着恭维的吉祥话。 薛宴惊与众人一道起身祝酒时,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杯子,杯中无酒时,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玉杯,一旦斟酒进去,便幻化出山水云雾、花鸟百兽等图案,分外精巧。 器具精巧,菜肴只有更精致的份,今日单前菜便上了九轮,然后是小吃八品,夹杂着上了十几轮酒,随后才是正菜。 有人百无聊赖,便开始拿薛宴惊逗趣:“宴儿身边那斟酒的姑娘似乎也是下界来的呢,得了仙君青眼,当真云泥之别。” 巧了,今日给她斟酒的,正是曾在羊圈里给了她羊毛的温文梦,两人对视一眼,后者眼神里夹杂着微不可察的鄙夷,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似乎和她多说一句都是白费唇舌。 “咦,宴儿今日又带了琴?可是要堂前献艺,一雪前耻?” “没错,我苦练十年,就是为了今日。” 一群人又掩唇笑了起来:“叫她献艺,不过是把她当歌姬舞姬似的逗弄呢,她倒是不懂,还当真回去苦练了。” 鹤铭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没有为她说话,大家都兴奋地猜测她是不是已经失宠了,如此一来,当真是比起秀儿都大有不如。 遗憾的是,虽然鹤铭心不在焉,喜欢为难薛宴惊的凰凌仙子却一样心不在焉。 众人起哄道:“宴儿,那你就站出来给大家表演一个吧。” 薛宴惊笑了笑:“不行,我准备的如此精心,可得用来压轴。” “哟,说她胖她还喘上了,真有意思。” 这刻薄的话语连立在薛宴惊身后的侍从都听得分明,她却恍若未闻,一道道用着呈上的菜肴,品尝得很认真。 见有人讽刺地望着自己,她还笑着解释:“最后一次了,可得好好珍惜。” “还挺有自知之明,”大家便又笑了起来,“知道仙君对她的宠爱持续不到下一个逢千寿宴。” 薛宴惊笑得比她们还要灿烂,一时其乐融融。 待宴会逐渐接近尾声,早有人迫不及待想看她出丑,便起哄让她站出来表演一曲。 薛宴惊也不再推辞,用帕子细细擦净了手,抱着琴慢吞吞地站出来,对王座上的人行了一礼:“一曲下界桃花扇,恭祝帝君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场上一片沉默,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不会说话的人了,祝一位活过几万年的仙人“长命百岁”,这和诅咒有什么区别? 好在帝君不欲当着众仙的面和一位小小下界女子计较,只沉着面孔一点头:“好,你奏琴吧。” 薛宴惊便独身一人走到宽阔的场中央,认认真真地端坐在琴前,抬手拨弄琴弦,众人一听便直皱眉,这灾难般的琴技,你好意思说自己苦练了十年? 有人开口笑道:“宴惊宴惊,起了个惊艳满堂宴上宾客的名儿,怎么却总做些让人笑话的事?” 偏偏薛宴惊这厮不满足于抚琴,还配了一段难听到令人想把耳朵砍下来的唱腔:“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众人一开始只觉得难听,待终于反应过来这鬼哭狼嚎般的腔调里唱的究竟是什么词句时,有人惊怒着一拍桌案:“放肆!” 薛宴惊却仍不肯停口,操着她那把五音不全、不堪入耳的歌喉唱得尽情:“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有下界来的飞升者听到这歌声,先是讶异,随后不由畅快一笑,笑着笑着又觉得悲哀。先前还觉得薛宴惊攀龙附凤、以色侍人,如今看来她是终于被逼疯了。 帝君也终于坐不住了,原本寿宴上不该见血,此时也忍不住想叫人把她拖下去。 正要开口,见一亲信疾飞入内,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帝君满面的诧异之色众人都看在眼里,只见他连一句交待也无,匆匆便要离开,大家不知发生何事,都是好奇不已。 正在此时,见帝君已经纵身飞起,一直心不在焉的鹤铭仙君却忽然将手里的玉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留下他!” 留下谁?他又在号令谁?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乐峰帝君已经极诧异回头望向鹤铭,语气饱含被背叛的不可思议:“竟然是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护驾!”他已经意识到要防备,也警惕着不知将从哪个方向袭来的攻击,下一刻已然被身后一只金剑洞穿了心口。 场上一片哗然,发生了什么?有人刺杀帝君? 唯有刚刚坐在场中央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薛宴惊一举一动的仙人们,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鹤铭仙君摔杯为号,薛宴惊便一边哼着她那首刺耳的桃花扇,一边把那柄名琴青霄鹤唳掀翻,从底下抽出一把弓来。 也不见她拿箭,只摆出一个似模似样的架势,拉开了弓弦,那弦上便忽然凝成了一柄金剑。 直到这里,大家都还在想,她究竟是要表演些什么? 然后薛宴惊放开了弓弦,以剑代箭,众人的视线便下意识跟着那柄金剑,眼睁睁地看着它穿过空中纷纷扬扬的花瓣,以迅雷不及掩耳刺穿了帝君的心口,连带着把挡在他面前护驾的侍卫穿成一串。 好家伙,这厮竟在帝君的逢千寿宴上,给大家表演了个刺杀帝君? 这一剑任谁都没有想到,连帝君也没有防备她的方向,谁能猜到一个废除功法后只能依赖仙君宠爱的废人,转身一剑把仙界统治者格杀当场? 帝君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一名低贱的下界修士,她如何能杀帝君?她如何杀得了帝君?连他们都做不到…… 大家心头的震惊已非言语所能描述,张着口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飞升者们再捧不住手里的杯盘,也纷纷呆立当场。 “……” 死寂般的沉默中,薛宴惊勾了勾手指,召回了金剑,那金剑便连带着一串仙人落在她脚下。 她从帝君胸口抽出金剑,看着伤口中逸散出的仙气灵光,评价道:“不算难杀。” “啊——”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片尖叫,连忙要逃窜,却听鹤铭仙君拍了拍掌:“诸位请听我一言。” “……” “我的人已经围住了园子,诸位若惜命的话,就不要硬闯,”鹤铭笑道,“其中利害大概不需要我多说,说真的,坐在王位上的是我还是乐峰,于你们而言真的有什么差别吗?” 众人听着园外一片厮杀声,犹豫着安静下来。 “现在外面到处都乱得很,诸位请稍坐片刻,再饮几杯薄酒,”鹤铭扬声道,“待散席后,本君保证,你们的生活将一切恢复原样。” 他的部下应声闯入,将乐峰帝君的嫡嫡庶庶一群子嗣斩杀当场,血流成河。 “觉得残忍就闭上眼睛吧。”鹤铭柔声相劝。 大家却没在看他,而是都看着薛宴惊。 这家伙却还在若无其事地摆弄她那把琴:“左右无事,我再给大家演奏一曲如何?” “……”没人敢拒绝。 于是薛宴惊奏起了一支破阵曲,这曲子倒是应景,不止这园子,此时中心城到处都在收割帝君部下的性命。鹤铭谋划多年,暗自收兵买马,终于趁今朝一举叛乱成功。 众人很快发现,这首曲子她弹得意外流畅优美,堪称天籁之音。 看来她不是不会弹琴,刚刚只是在故意给大家添堵。 有人迟疑着鼓了鼓掌,掌声在厮杀声和琴曲中显得分外突兀,其他人连忙怒目而视,无声地谴责着这个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一曲毕,薛宴惊笑望大家:“怎么样?这首曲子如何?我这名字取得又如何?够不够惊艳满堂宴上宾客?” “够、够了。” 大家竟不需要说谎,今朝薛宴惊一剑一曲,无论如何都算得惊艳。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作者有话说: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清·孔尚任《桃花扇》
第140章 140 ◎惠风和畅杀人日◎ 薛宴惊还在拨弄她那把破琴, 看得众人心下焦躁不安。没错,此前大家都觉得她配不上的名琴青霄鹤唳,在她做出刺杀帝君的大事后也不过沦为了一把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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