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李煊的脚步一顿,面色虽极力保持着冷静,但仍被相唯捕捉到他眼角的微变。 “你竟把她一个人留在妖界?”李煊语速很慢,看得出是在压制情绪,“她若有个闪失……” “她若有闪失,自然是我的责任。”相唯朝李煊走近几步,未放过他幽深眸子里的任何情绪变化,“我竟不知,鬼君也会对一凡人女子如此上心,更何况,她还是你的弟妹。” 李煊冷笑地偏侧过脸,摆脱相唯的目光:“那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了?” 说完,他亟亟回身便走,步伐章法略显得有些杂乱。 “烽聿!”相唯皱眉,眨眼就闪至李煊面前,神色半是期待半是忐忑,犹疑地问出口:“是、是她吗?” “我不知道。” 李煊欲绕开相唯,却被相唯定住步伐,“不,你一定知道!” “你当初说,李煊与芷鸢今世有夫妻的缘分。若非滟姬代 替了暴毙的傅氏,此次赐婚时,你的正室之位还是空着的。” 相唯凝视着李煊半阖着的眼,一字一顿道:“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弥若的夫婿,不应当是排行第三的李炯,而应当是你了!对不对?” “所以,所以……”相唯激动地说着,却猛然发现失去了道出事实的勇气,仿佛一旦说出口,就会发现只不过又是黄粱一梦。 “所以,你觉得弥若是芷鸢的转世?”李煊冷笑,抬眼看向相唯,眼下是一片冰冷的嘲讽,“莫非是你对弥若动了情,却又放不下对芷鸢的执念,便想这般自欺欺人?既想不负旧人,又想与新人欢笑?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情!看来,你纵是被剔了仙骨,血脉里头依旧是天族的本性——虚伪!” 相唯只觉得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蔓延到了全身。 “不是她?”相唯将信将疑地退出半步,却又摇摇头,“不,不可能,若不是她,你为何处处对弥若这般关心?我不是瞎子,滟姬陪了你数十余年,你都不曾多看她一眼。但每每弥若出现,你不是在看她,就是在看你手中的折扇!” 李煊掩在袖中持扇的右手一僵,不由得紧紧攥住扇柄,几乎嵌入肉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扇面上的新荷初露图,就是芷鸢当年为你画的吗?!”
第39章 闻香 “是她告诉你的?”李煊捏着手中的扇柄,几欲将指节捏碎。 这本应该是只有他和芷鸢彼此才知道的事情,怎么会被第三人知道?除非是她向相唯道出的。 本是气势汹汹的相唯,被他这么一问,瞬时噎了半句,神色一黯:“我认得她的画迹。” “我躲在瑶光池旁的菩提树下,偷看她作画,看了足足有百年,你说我认不认得?” 相唯朝李煊苦涩一笑:“你知道我在那百年间,看到最多的是什么吗?她的背影,还有。” 他从李煊手中抽出那柄折扇,展开扇面,现出那一副雨后新荷的小画:“还有的,便是这纸上的无穷荷叶。” “我曾想,我忘了她的模样,会不会就是因为真正见她的时候太少。” “你是她的夫君,你有无数见她的理由。所以,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对不对?” “究竟她的转世,是不是弥若?” 李煊知道,他这回不问出个所以然,定是不会罢休的,遂抬眼干脆迎上他咄咄逼人的金色眼眸,不躲不避地直视,唇形微动,却吐字清晰:“不是。” 这两个字如沉沉的铅石,将相唯的满腔期待砸成粉末,只剩下千疮百孔的心房。 “纵是转世,仙者的容貌也不会改变。六界中见过芷鸢的不在少数,你随便拉来一个问一问,就知道她二人的品貌完全不同。”李煊从神色愈发灰败的相唯手中取回折扇,“这副扇面,的确是当年芷鸢送我的,我偶尔拿出来睹物思人,不行吗?至于弥若。” 李煊笑了笑:“我之所以时常注意她,不过是因为她的来意不明。你应该早知道了吧,她的身份,可不仅仅是弥家千金这般简单。” “如今我既然转世为这李府的二公子,自然需要为这李府上下着想。一个意图不轨的外人,我怎能不留心?更何况,她身后的主子,更是轻易得罪不得的。” “我强行转世为李煊,你附在李炯身上,再加上滟姬的插手,这李府的命数早已大改,如今我若是不时时留意动静,不竭力维持现下的一切不出现大偏差,轻则人界大乱,重则六界不安。这罪责,我幽冥可担待不起。” 李煊不耐地看向无声苦笑的相唯:“如此解释,你可满意了?还不快将这术法松开,若是被下人看见我俩站在房顶上,成何体统!” 相唯垂眼默然了片刻,才猛地注意到一直被他二人忽略,默默躺在一旁的敖沧,忽的笑道:“这就有个现成的理由。你就说你寻贼至此,一番搏斗后,被贼伤到了脚而动弹不 得,下人自然会来救你,也算是全了你颜面。” 相唯又从李煊手中将那柄折扇夺走:“睹物思人?如此,这扇子也借我几天吧。我看看,我能不能睹着睹着,将她的模样给思回来。” “你……”李煊气急的声音还未发出,相唯就已凭空消失,没了踪影。 李煊叹了口气,偏头看了看因双唇肿胀而无法言语,只能冲着他不住摇头乞求的敖沧,“罢了罢了,眼下也只能把你当贼给糊弄过去了。” 敖沧顿时心头泣血,欲哭无泪。 他不仅将初吻给了一个疯女人生生地失了清白,如今又要被当作贼玷污自己的无暇清誉。 他紧紧地闭上眼,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这只是一场梦,睁开眼就醒了,醒了他还坐在山珍海味的宴席上。 章台街,邀仙楼。 绯姻含笑着送走最一批宿醉的客人,命人关门休息,准备趁着扰人的春光睡个饱觉,晚上再开门迎客赚个盆钵满。 绯姻进入房门,燃起一炷香,又净了净手,双手绕至脑后,像梳理发丝一般,插入厚密的青丝中,但在双手分离时,露出的却是张撕裂开的人皮! 绯姻不急不缓地像脱衣服一般,将身上的美人皮一点点剥下,现出隐藏在人皮下的原身——一只面容奇丑的蛞蝓怪。 “上次被你瞧了我的原身,这回轮到我了。”房内一角露出带笑的声音,“原来你的真身,竟是只蛞蝓啊。” 绯姻被屋中陡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人皮挡在面前。 待看清了走出的人影模样,才半是惊讶半是放松地唤出声:“少主!您复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就知道以您的英明神武,定是……” 相唯打断他的恭维:“我今儿一大早地来寻你,是因有件事情需要你帮衬一二。” 绯姻不由得一阵惶恐:“承蒙少主信任,小的定是倾力而为万死不辞。” 相唯掠了眼绯姻手中的人皮,淡淡开口道:“听说你有一手独门绝活,闻香识人,可是真的?” 绯姻忙不迭地点头:“只需此人用过碰过的物品,小的便能从物品上沾染的气息,画出此人的模样。” 绯姻略顿了顿:“少主,莫非要寻人?” “嗯,”相唯垂下眼,从袖中取出那一柄折扇,展开画着新荷初露的扇面,“你看看,能否将作此画的女子容貌画出?” “容小的暂且细看细看。”绯姻不敢耽误推脱,像绝世珍宝般,双手捧接过那柄折扇, 他凑近闻了 闻那扇面上画作上的墨香,喃喃道:“墨迹陈旧,香味淡薄,看来足有数百年以上了,而且常被他人随身带着,气息颇为杂乱,要分辨出作画之人,估计有些难……” 相唯皱眉,金色的眸子里一片黯然无神:“画不了吗?” 绯姻忙抬头亟亟道:“并非画不了,只是需要花费些功夫去辨识画者的气息,估计得用上五六个时辰……” 相唯闻言,顿时绽开粲然的笑颜,双手抓住绯姻的肩膀,不敢相信地一阵猛晃:“真的吗?真的能将她画出来?你没骗我?” 绯姻被相唯摇得晕头转向,话音颤抖而不成声:“小的、的没有、有骗您、您今晚、晚子时后、后就可来、取画、画了……” “甚好甚好!”相唯笑得合不拢嘴,看着眼前丑陋的蛞蝓脸,不禁觉得纵是国色天香也比不上绯姻半分,“那此事就全权交予你了。” 绯姻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应承道:“好说好说,能为少主办事,小的荣幸之至。” “但是,”相唯陡然收了脸上的笑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少有的冷冽,“这件事,只有我二人知道,纵是师父,你也不许透露半分。不然,莫说无花山,便是六界,也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了!” 绯姻被相唯身上发出的冷厉杀气,冻得一个哆嗦,屈身应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少主放心,小的若是在此事上多言半句,不用少主动手,自己就从忘川上跳下,永不超生!” 相唯见绯姻如此赌誓,也放下心来,状似随意地笑着道:“其实只不过是一段旧事罢了,若是师父知道了,必然又是一番说教,搞不好还要闹到我家娘子处,何必呢?你说是吧。” 绯姻也跟着相唯“嘿嘿”两声地笑了笑:“少主的意思,小的懂得,您放心。这事,小的一定将它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告诉主上,更不会让少主夫人知晓的。您放心。” “行,那我子夜之后来取。”相唯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坠,朝绯姻的手里扔去,“喏,算是给你这个月涨的工钱。” 绯姻抱着金块,泫然欲泣:“少主,您放心,小的一定连她的每根头发丝都给您画出来!” 妖界,无花山。 格外冗长的一觉,以致于弥若醒来时,迷瞪着眼,完全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听得门侧有窸窣的声响,偏头看去,却见一个鼓着包子脸,穿着及地深衣的童子,正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朝屋里探看着什么。 可当目光触到弥若时,顿时如被猫发现的耗子,瞪着一双铜铃 大小的眼,撒腿就溜远了。 弥若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少只眼睛多张嘴啊,怎的竟把一个孩子吓成这般了? “你差些将他的肚子戳出个窟窿,他自然怕你怕得不得了。”一声从鼻子末端飘出的轻哼,从屋子旁侧传过来。 弥若起身望去,屋中的桌案上,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酌着小酒的悠哉人影,正是扶兮。 弥若有些警惕地止步,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试探地淡淡出声:“邀仙楼一别,与您陪饮多有遗憾。现下,不知还能否与您再比上一回?” “你那三杯就倒的酒量还敢跟老子比?”扶兮乍呼呼地拍案而起,“后生可畏孺子可教,那臭小子果然没走眼,挑的个好媳妇啊!乖儿媳来来来,就冲你知难不退的这股劲,老子同你饮上三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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