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正值雨季,乌云在妖族腹地盘踞几日,终于在半夜雷霆落下。 等到翌日清晨,淅淅沥沥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遂禾举着油纸伞走出房门,沿着石子路离开前,又想到什么原路折回。 她抬头看一眼天色,离天亮已经过去两个时辰,祁柏一向起得早,今日怎么没有动静。 这片竹林里只住着他们两个,金丹之上可以辟谷,祁柏还不行,但他在魔域倾轧多年,只靠竹林就地取材就能养活自己,更别说每隔几天她就会让小妖送来补给。 但她的师尊却是有心人用灵药秘宝娇养出来的,且他得道多年,哪里还会做饭觅食。 遂禾不确定他是否能融合好属于半妖时期的记忆,蹙眉迟疑半晌,向祁柏居住的竹屋走去。 她站在房檐下,先是进退有度地敲了敲屋门,见里面没有反应,蹙眉停驻半晌,手臂用力,推门而入。 屋内静悄悄的,因窗门紧闭便显得有些寂寥。 遂禾见自己进来,屋子里仍旧没有声响,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进入里屋。 屋子里的陈设散落一地,碎片四处都是。 祁柏就倒在那些瓷器碎片上,衣衫半是展开,逶迤在地,乌发绸缎一般散开,靡丽颓唐。 遂禾把人抱起来一看,脸色绯红,双目紧闭,长眉是不是蹙起,一看便是陷在了一段梦魇中。 她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果然触感滚烫。 前日晚上她做得太过,半妖身体强健本不碍事,但祁柏偏偏跑去溪水里受寒,又因为神魂加速融合带来的痛苦,竟是让他染了风寒。 好在风寒在上灵界只是小病,遂禾用传音铃唤来两只小妖送来热水和治愈风寒的药。 她帮他换下外衣,端着黑呼呼的药汁往他嘴里灌。 他下意识防备入口的汤药,遂禾哄了半晌也不见起色,当下自己也含一口,用嘴渡给他。 祁柏猝不及防呛了一口药,难捱地睁开双目,看见恍惚的人影,想也不想下意思抓住,“遂禾。” 遂禾扬起眉梢等着他的下文。 他又低低叫了一声,“遂禾。” 语气有些低落。 遂禾见他呓语半天,不见清醒,就由着他叫,自己又吞了药打算继续渡过去。 他感受到有人靠近,胡乱抓住她的手,静了半晌,又是一声呓语在寂静的屋中响起,“遂禾。” “……遂禾,是师徒……我们是师徒。” 话落,他无意识侧过头去,眼角话落一滴泪来。 遂禾接住从他脸上的泪,看着那滴泪在他手中化作珍珠。 “半年师徒而已。”她语气平淡,明知道他听不见,却仍旧回应了他的话。 她收拢掌心,咽下口中的药,轻轻放开他。 把还剩一半的药交给身侧小妖,遂禾淡声吩咐,“哄着他把药喝了,等他体热退了你们就离开。” 两只小妖讷讷应是。 原本遂禾也不是每日都要去议事,她属实没什么兴趣插手妖族琐事,但今日是陆青汇报消息,正清宗那边马虎不得,遂禾复又举着油纸伞出门。 祁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醒来时体热才消退没多久,浑身酸软,屋中空无一人。 他站在铜镜前,望着铜镜里病气缠绵的自己许久,神色逐渐冷淡下来。 推开竹门,外面风雨交加,门边立着一把油纸伞,昨日还没有。 他伫立半晌,打开油纸伞向着曲折的石子路走。 小路弯弯曲曲,他走得不算快,接连两日折腾下来,他其实没什么力气,几乎是走两步停一步。 他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竹林障目,想要跳脱这片屏障出去看看。 只是他人还没有走出这片茂密的竹林,就被妖拦住了去向。 祁柏神色冷淡,沉沉看去。 拦路的两只妖具是修为不俗,这样的妖用来守门,一看便是用了大手笔。 狐妖脸上带着笑容,恭敬向祁柏行礼,“大人有令,公子不能踏出这片竹林,得罪了,公子请回吧。” 祁柏视线落在狐妖身上半晌,扯了扯唇角,“谁下的令。” “遂禾大人下令,请公子莫要让我等为难。” “什么时候下的令。”他又沉声发问。 “……我等不知。” 祁柏静立许久,半晌,牵出一抹讥讽般的笑意。 / 夜色渐沉,小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 遂禾才进入竹林,狐妖便凑上来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遂禾神色不变,笑了下,“果真?” 狐妖忙道:“属下不敢欺骗大人,只是公子看着有些不高兴了。” 遂禾沉吟半晌,挥手示意狐妖退下。 她径直去了祁柏的屋子,屋子里未点烛火,幽深寂静。 她放下滴着水的油纸伞,状若无事地走进去。 窗明几净,祁柏就坐在窗边,望着窗棂外的月光出神。 “寒风凄雨,你的风寒还没有好,不能吹风。” 遂禾说着,便要关上窗户,祁柏倏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冰凉带着湿意,遂禾下意识想要挣脱,后又止住,她反握住他的手,借着月色打量着他的衣衫。 “怎么衣服湿了也不换,不难受吗。”她蹙眉轻斥。 祁柏眉眼寂静,他抬起眼看她时,她总能在昳丽的面容上,观见几分昔日独属于剑尊的冷傲风骨。 遂禾对上他的视线,心中一跳,眉梢出卖了她的心思,饶有兴致地挑起。 她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下一刻,他冷然开口:“遂禾,你分明知道我想起来了,何必和我继续虚与委蛇。” 不荒唐吗。
第56章 关于遂禾是否恢复记忆,在当面问出口前,祁柏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断定。 他不善于伪装演戏,不善于猜测人心,遑论对手是十年前就分出胜负的遂禾。 他将自己所有的底牌摊开在她面前,只是不想和遂禾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整日被对方玩弄于股掌。 他不想再在遂禾面前那样难堪。 月影寂静,屋檐下雨滴接连落下。 祁柏紧紧凝视着遂禾脸上的表情变化,心一点点下沉。 她果然知道了。 或许遂禾也早早失去了逗弄他的耐心,她听到他这样问,脸上没有一丝错愕或是欲盖弥彰的遮掩。 她近乎轻慢地扬起眉梢,露出一抹他看不透的笑,像是对这一天期待已久一般兴味盎然。 “师尊,好久不见。” 祁柏身形微颤,自嘲道:“你果然知道了。” 遂禾上前一步,俯身逼近他,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半妖清冷的面容上,温和却虚假的眸子里藏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怜爱。 “毕竟前一晚师尊还执意同我坦诚相待,我一时心软,放纵师尊肆意而为,结果师尊转日就待我冷淡,诧异之余,很难不多想一些。”她逼近他,慢条斯理提醒着他最荒唐的一夜。 祁柏脸上仅有的血色褪去,他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却被她困在软榻上动弹不得。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放肆。” 遂禾停住倾轧的动作,好笑道:“师尊,时移势易,不会觉得一句放肆就能逼退我吧。” 祁柏避开遂禾的视线,哑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杀了我,又费尽心思寻到我,把我困在妖族,你就想要做什么……” 遂禾看他半晌,伸手帮他胸前一缕还有些湿的碎发。 “上灵界人人敬仰的洞明剑尊,正清宗培养出的下一届少宗主,定然不是平庸之徒,师尊猜一猜,我苦心孤诣寻到师尊,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笑意盈盈。 女修面容温和,眼神包容,银白的发丝衬着她仙人般高洁无害。 有那么几个瞬间,祁柏头脑昏沉,竟然觉得即便是假象,他也愿意就此沉溺。 他甚至产生了疯癫的幻想,如果这个人千里迢迢来寻他,是满怀怜爱与悔意该多好。 但他的梦早就醒了。 祁柏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大费周章寻我,想来也不可能是外界谣传出来的情深意重,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东西了,除了……” 他忽然扯住一抹凄凉的笑来,“是因为正清宗吧,你想要置正清宗于死地。” 遂禾不置可否,拇指指腹意味不明地摩挲着他脸颊上的鳞片。 遂禾的不说话在祁柏看来就成了默认,他的嗓音更加喑哑,“从我身上下手,你实在用错了地方,我于正清宗于师父皆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你不会因为挟持我,就能从正清宗手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正清宗是巍然巨物,你何必非要和它为敌,收手吧,哪怕是给你我留一条退路。” 祁柏说的半对半错,祁柏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无论是遂禾还是沈域,都有机会借着这枚棋子,从中获利。 遂禾笑了下,“妄自菲薄了,师尊。” 她凑在他耳边,慢条斯理,似真似假,“师尊对我而言用处众多,怎么会无关紧要呢,实在不行,师尊也可以隐姓埋名在我身侧做个男宠,毕竟师尊那晚实在惊人,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我十分尽兴。” 一番话说完,祁柏面色惨白,他强忍着难堪,眼尾泛红,冷冷看向她,“放肆!我是你的师尊。” “那请问师尊,在正清宗和我这个孽徒之间,师尊选哪一个。” “……你一定要逼我吗?” “师尊不选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师尊当年就说过和我恩断义绝的话,但是我早晚都会让师尊心甘情愿站在我这边。” 遂禾笑了下,她慢慢直起身,不等祁柏松口气,下一瞬她将软榻上的人横腰抱起。 “你!”祁柏愕然,下意识拽进她的衣领。 “放开我!” 遂禾抱着人走向床榻,把人放上去,不等他挣扎起身,又掀了被子将人团团裹住。 “师尊,好梦。”她将被子塞得严严实实,又施了一个禁闭类阵法,将人困在被褥间。 遂禾关上窗户,顺道熄灭屋子里的蜡烛,躬身退了出去,仿佛真的是一个尽孝师尊床前的好徒弟们,只气得祁柏狠狠将床上的枕头砸了出去。 翌日天晴,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遂禾便出门去看祁柏。 掀开床幔见他平躺着脸颊泛红,伸手果然又是一手滚烫。 这也难怪,多思多虑,又不顾忌本就亏损的身体,能不出问题她还要惊讶一番。 稳妥起见,遂禾又叫来妖族的医修,按着医修重新写了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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