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他负手而立,衣袂翻卷,如松如竹。
第三章 深夜中,先天道韵的溢散引起了不止一人的注意。 从不同方向行来的人俱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洞天秘境中存留的先天道韵,为何突然会散失于凡尘? 难道…… 数百里外,少女骑着一头毛驴,感受到风中灵气的流向,清秀面容上现出一点意外之色。 她随即从袖中摸出一块龟甲,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咒言,向空中抛去。 龟甲落在她手中,其上隐隐现出几道灵光,少女摸了摸下巴,竟然算不出来? 那她是按原来的方向走,还是去碰碰运气? 少女望向杏花里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去这里会更有意思点儿。 她向来不是踌躇不决的性情,不过片刻便做出了决断,抬手拍了拍毛驴,在前方岔路上换了方向。 同少女一样注意到灵气流向的人不在少数,有的并未在意,仍旧向自己原定的方向前行,而还有些人选择了和她相同的方向。 天边露出熹微晨光的时候,陈云起已经醒了。 他沉默地打水洗脸,为自己煮好一碗没什么滋味儿的麦饭,少年有些黧黑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块无甚光彩的顽石。 用过朝食,陈云起似乎终于想起侧卧中还躺着一个人,他推门走入,想看看昨日带回的少女是不是已经咽了气。 他的神色很平静,毕竟,一个陌生少女的生死与他实在没有太大干系,没道理要做出什么伤心表情。 停在床榻边,借着门外投进的天光,陈云起发现少女一身伤口已然尽数消弭,连昨日干涸的血迹都消散无踪。 他迟疑片刻,终于抬起手将被褥掀开一角,只见少女原本被血染红的素衣也焕然一新,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 陈云起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心中惊骇莫名,但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木讷神情。 他昨日带回的少女,是神仙,还是鬼怪? 怎么想,都是后者更有可能。 理智告诉他,若不想招惹麻烦上身,最好将这少女扔得越远越好,但陈云起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为少女拉上了被角。 至少现在,他做不出将人丢出去的举动。 无论她是什么,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女。 若是吱吱还活着…… 陈云起低头看着地面,有些失神。 自从两年前,妹妹陈稚病逝后,他在这世上便是真真正正地孑然一身了。 但即便如此,他总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陈云起沉默地向门外走去,当年父母置下的田地在为陈稚治病时已经尽数卖了。杏花里这样的乡野地方,没有田地,陈云起就只能靠在山中砍柴为生。 午后,觑着吴郎中小憩的空,吴青阳翻墙进了陈家小院。 正打着赤膊砍柴的陈云起看着他,面无表情道:“门没锁。” 吴青阳挠头,讪讪道:“习惯了,习惯了……” 他从墙头落下,凑到陈云起身边问:“云起,你昨日救的那小姑娘怎么样了?要是咽气了,我正好给你搭把手把人埋了。” 棺材虽买不起,挖个坑他还是有力气的。 陈云起把手中木柴劈开,吐出两个字:“没死。” “没死?!”吴青阳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这么重的伤,一夜过去居然还能留着一口气,这姑娘的命可真硬啊。 他唏嘘地感叹了两句,陈云起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并未提及少女身上异常。 吴青阳也没有察觉,他实在有些好奇少女如今情形,当即便要往房中去看看。 陈云起拦下了他。 吴青阳有些奇怪:“云起?” “她可能……不是人。”陈云起语气低沉。 见他神情认真,不似在玩笑,吴青阳也正经了许多:“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 陈云起自然也不知道答案,在知道少女身上异常后,吴青阳好奇心愈盛,他没胆子自己进门,硬拖着陈云起作陪。 于是片刻后,两人一道蹲在床榻前,吴青阳打量着少女苍白的面容,自言自语道:“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妖怪啊……” 或许是因为少女看起来同寻常人没有太大分别,他也就不觉得多么畏惧。 相比之下,在他身旁的陈云起虽然一言不发,举止中却透出显而易见的戒备。 在山林中行走数年的直觉告诉他,看似羸弱无害的,未必真是如此。 “云起,你说她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 “会不会她就是人?你看她长得和人没什么分别啊。” “人流那么多血,早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半天,少女也没有醒转的迹象,吴青阳只能先遗憾离开。再不回去,午睡醒的吴郎中就该发现他又偷溜躲懒了。 或许是对少女实在好奇,之后两日,吴青阳得了空便往陈家小院跑。可惜少女身上再未出现过什么神异变化,她双目紧阖,呼吸轻浅,像是睡了过去,但迟迟没有醒来。 “今日日头好,不如把她推出去晒晒太阳?”这日,吴青阳突发奇想地提议道。 蹲在院中浣衣的陈云起没说话,吴青阳便只当他同意了,动手将少女抱上竹椅,又扛着竹椅向外挪去。 他的力气虽不比陈云起,但平素做药铺学徒也少不了体力活,因此此时连人带椅扛起也没显出什么为难。 走出屋檐,日光徐徐攀上少女素色裙裳,她纤长的指尖暴露在天光下,便在这一瞬,苍白的皮肤像是被火灼伤一般龟裂开来,现出一道又一道可怖红痕。 吴青阳看着这一幕,惊得呆在原地,全然忘了动作。 就在这时,少女眼睫颤动,缓缓睁开,正好与吴青阳相对。 那是一双纯黑的眼眸,眸中不见丝毫光彩,只是与之对视,便好像要被拖入不见底的深渊。 吴青阳脑中一片空白,手上一松,少女连人带椅摔了下去。 在炽烈阳光下,她身上灼伤越发严重。 陈云起也注意到了这般变故,看着少女身上灼伤,他不由瞳孔微缩。看了一眼天光,紧抿着唇角的陈云起快步上前将少女抱起,踏入有屋瓦遮蔽的厅堂,避开阳光直射,她身上红痕终于止住了蔓延的趋势。 吴青阳也终于回过神来,他将竹椅搬回屋内,看着陈云起将少女放下,她手上伤痕看起来很是可怖,刚刚发生的事,真的不是错觉。 “她到底是什么啊……”吴青阳讷讷道。 会被阳光灼伤的,难道是鬼? 陈云起只沉声回了句:“不知道。” 或许是鬼,又或许是什么山精妖魅。 对于二人的话,少女毫无反应,那双黑眸望着前方,仍是全无光彩。 吴青阳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未曾得到什么回应。 “她难道看不见,也听不见?”吴青阳望向陈云起。 “或许。”陈云起仍旧是那副木讷神情。 吴青阳此时却是有些同情少女了,就算她是鬼,既聋又瞎未免也太可怜了。何况连阳光也不能见的鬼,应该也没有什么害人的本事,他心中的恐惧顿时少了许多。 目光落在少女手上灼伤,吴青阳不免觉得抱歉,如果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要推人出去晒太阳,她也不会又受伤。 他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两枚果皮微黄的杏果塞在少女手中,权当道歉。 “老杏树结果了?”陈云起有些奇怪,如今不过三月,尚是杏树花期,结果应该在六月后才是。 吴青阳又拿出两枚杏果,分了他一个,剩下的拿袖子随意擦了擦便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是啊,今早我起来一看,不仅杏花提前全开了,枝上还结了果子。” 不过也就这么几个,吴青阳尝了两个觉得味道不错,把剩下的也都摘了来与陈云起分。 杏花里多杏树,这杏果也就不值钱,里中那棵老杏树无主,结了果谁摘了便算谁的。 陈云起拿水随意冲洗了两遍,三两口就将杏果吃了。 虽然不是果期,吴青阳摘来的杏果却没有丝毫酸涩滋味儿,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甘美,让人口舌生津。 对此,两人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今年雨水足日头好的缘故。 又同陈云起扯了几句闲话,吴青阳便赶回药铺去了,他是借着为人送药顺路来看看的,若是再耽误一会儿,恐怕要被他师傅骂了。 在他离开后,陈云起沉默地盯着竹椅上的少女,良久,沉声问道:“你是谁?” 少女没有回答,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凝,又过了许久,没有得到回答的陈云起才抬步走出门去,将几件衣物浣洗干净。 将布衣晾晒在阳光下,他又挑起水桶出门打水。 一日间,陈云起都没有什么闲下来的时候。 厅堂中只剩少女一人,那双恍如深渊的瞳眸中似乎有光彩掠过,少女微微仰头,天地灵气汇聚而来,她身上灼伤在瞬息之间便恢复如初。 你是谁? 少女垂下眉眼,看着庭外日光,神情只见一片木然,如同泥雕木塑出的精致傀儡。 她从前有个名字,叫姬瑶。
第四章 姬瑶是魔族九幽氏存留在世的最后血脉,不过她并未继承这个姓氏。 魔族生于九幽,是以被众多魔族奉之为主的魔君一脉便称九幽氏。后魔族于神魔大战中落败,九幽氏血脉皆戮于神族之手,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当时魔君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当麾下部属将还在襁褓的婴孩带上九霄时,恰有姬氏一族向帝君献上美玉,姬瑶因此得名,被其交与姬氏抚养,与姬氏少主姬重明定下婚约。姬瑶每思及此,都忍不住庆幸姬氏送上的是块美玉,而不是什么杯盏碗碟。 神族并不需要一个能叫魔族归心的九幽氏帝女,她能活下来,只是因为神族需要一个能名正言顺掌控魔族的傀儡。所以作为魔族帝女,姬瑶自幼修行的却是神族功法。 神魔两族身体殊异,神族生来开辟紫府黄庭,而魔族引煞气入体,修行之法大相径庭。姬瑶修神族功法,需在体内凭空生造紫府黄庭,经数百年方得登仙。 只是她一身仙骨,在姬重明一箭之下寸寸碎裂,数百年苦修就此付诸流水。 便是如此,跳下堕仙台的姬瑶还是活了下来。 不过活是活着,也只是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她体内仙骨早已碎了个七零八落,黄庭紫府也几近湮灭。 这般伤势,姬瑶原本应当寂灭于堕仙台的罡风中,但阴差阳错之下,仙骨碎裂的同时,她体内被封印的魔族血脉得以觉醒。 便是靠着觉醒的魔族血脉,她才能吊着一口气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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