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杏花里,何时多了这样多的外乡人? 一头毛驴猛地从内室探出头来,望着鱼汤双眼放光,眼见它就要冲出来,吴郎中及时在背后拽住它的尾巴。 他看着汤碗,矜持地对陈云起道:“陈家小子,今日又炖了汤啊。” 陈云起余光注视着少女,淡淡嗯了声。 陈云起的妹妹陈稚生来体弱,父母过世后,兄妹二人过得很是艰难,当中得了吴郎中不少照拂。 因为这个缘故,陈云起每每熬汤,也不忘给吴郎中和吴青阳带上一碗。 就在这时,那头小毛驴挣脱吴郎中,迈蹄来到柜台,目标显然就是那碗鲫鱼豆腐汤。 好在陈云起反应够快,才让这碗鱼汤没有全落在毛驴口里。 吴郎中松了口气,拉着脸对少女道:“管管你的驴!” 这驴还真是什么都吃! 想想之前落进驴嘴里的草药,吴郎中不免心中滴血。谁能想到就晒在药铺门外的草药也会遭此横祸,好在吴青阳及时发觉,才没叫罪魁祸首在偷吃后顺利跑路。 为这个原因,作为驴的主人,少女和驴都被吴郎中扣下来做工还债——她浑身穷得找不出两枚钱,为了替驴还债,只能留在药铺打下手,帮忙分拣药材,干些杂事。 “你方才是不是在偷懒?”吴郎中目光犀利地看向少女。 少女目光飘忽:“我刚刚才把药材分拣完!” 那么多药材都分拣完了? 吴郎中半信半疑地打开药柜查看,竟然不是胡乱分的,便是他自己来做也难得有这样的速度,于是勉强夸了少女两句。 少女笑得有些心虚,她掐了个法诀后就躺在柜台后打盹了。 在后院碾药的吴青阳已经拿了两只碗出来,将陈云起带来的鱼汤分了。 吴郎中品了一口,看起来很是满意,陈家小子这手炖汤的功夫的确少有人能比。 吴青阳还没喝,一抬眼对上少女渴望的眼神和毛驴流着口水的嘴,在一人一驴的目光下,他实在下不去嘴,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要喝吗?” 一人一驴齐齐点头。 吴青阳只好将鱼汤再分出两份,好在陈云起带来的汤不少,倒也还够。 喝下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少女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天,她总算吃上口热食。 下山时臭老头子就给了她这头贪嘴的驴,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若不是她已经辟谷,早就饿死在半道了。 “我叫玉琢,多谢你的鱼汤。”少女从怀中摸出龟甲,“我给你算一卦?” 她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做报答了,少女心中默默流泪,这天下还有修士混得比她还差吗?不仅穷得一枚钱也拿不出,还要为那头不省心的驴做工还债。 吴青阳有些好奇地望着她手中龟甲:“你还会算命?” 陈云起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吴青阳却是满心好奇,示意这叫玉琢的少女试上一试。 玉琢手中掐诀,黯淡的龟甲上流光闪动,看得吴青阳和吴郎中齐齐瞪大了眼。 难道她真能…… 当流光散去,玉琢看着出现在龟甲上的纹路,不由皱起了眉。 她掐着手又算了一遍。 “怎么样?”吴青阳忍不住问。 玉琢又掐了一遍手指,最后垮着脸说:“没算出来。” 不应该啊,这少年明明只是个凡人,为什么自己会算不出他的命盘? 她再次运转灵力,驱动龟甲。 眼见她一遍遍地重复动作,脸上神情越来越趋近抓狂,吴青阳和吴郎中的神情也从期待变成了死鱼眼。 他们到底在期待什么。 散了,散了,吴郎中背着手回了内室。 陈云起也收拾好食盒,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一定能算出来……”玉琢看着他的背影,伸手试图挽留。 再让她试试! 吴青阳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情道:“没事儿,刚才的戏法看上去还挺像回事儿的,到小集上说不定能得不少打赏。” 玉琢不信邪地反复验算,这不应该啊,虽然她修行是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怎么可能算不出一个凡人的命盘? 就在她怀疑人生之际,再次落下的龟甲终于显现出了模糊字迹,玉琢脸上露出喜色:“算出来了!” 吴青阳探头看过来,却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算出什么了?” “——大凶!”玉琢盯着龟甲,神情严肃,“他快要,死了。” 听到这里,吴青阳不仅没有着急,反而一脸同情地看向玉琢:“你是不是从来没靠算卦得过打赏?” 玉琢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吴青阳见此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我看你不适合算命,趁早改行吧。” 当神棍也是技术活儿啊。 玉琢这才意识到他把自己当坑蒙拐骗的神棍了。 “我不是……” 但不等她解释,吴青阳已经抱起装药的竹筐往后院去了。 玉琢只能暗自气闷,但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为陈云起卜的这一卦究竟准不准,毕竟之前算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结果。 为什么一个凡人的命盘会如此难以捉摸? 陈云起并不知玉琢的纠结,他回到陈家小院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拿起砍柴刀,他打算将院中堆积的两捆柴火劈开,下腹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隐痛。 不过瞬息,那阵隐痛又倏然消失,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陈云起皱了皱眉,并未在意,将柴火劈尽后才停下动作。 用饭,洗漱,他重复着每一日都会做的事,小院里安静得令人心悸。 点燃油灯,陈云起掌灯走过正厅,向自己房中走去。脚步声回荡在厅堂中,不知为何,他体内气血忽地翻涌起来,下腹也就是在此时传来无法忽视的剧痛,陈云起脚步一顿,猛地呕出口鲜血来。 他满心错愕,在抬头的瞬间,对上了竹椅上少女幽深的眼。 那双眼不复之前无神,深沉得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你看得见——”陈云起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紧握成拳,姿态难掩防备。 姬瑶不曾在意少年的防备,目光落在陈云起身上,许久,才缓缓又道:“你,快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缥缈云雾,空灵飘然。
第六章 在她话音落下之际,陈云起脐下三寸的痛楚越发明显,他的右手不由握得更紧,心中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 她说得或许不错。 但是,为什么? 是他身有暗疾而不自知? 陈云起脑中一时转过许多杂乱念头,或许是太过突然,不觉多少恐惧,更多的只是茫然。 他快要死了吗? 姬瑶张开手,在她掌心,是白日吴青阳用作致歉的那两枚杏果。 残存灵力涌入杏果,飞快在其中烙刻下繁复咒文,体内仙骨因此发出悲鸣,其上裂痕愈深,似乎随时都会化作齑粉。 姬瑶一旦动用灵力,所要承受的来自天道的压力也就越大。 两枚杏果在黑暗中闪烁着莹莹灵光,随即浮空而起,落在了陈云起眼前。 “不想死,”姬瑶再次开口,她说得很慢,如今这副将要枯朽的躯壳,即便只是吐出几个字,也颇为艰难。“便吃。” 当日若非陈云起及时将她带回,长久暴露于日光之下,姬瑶或许已经神魂俱灭。所以今日,她还他一命。 只是陈云起看着浮在自己眼前的杏果,并未贸然抬手去接。 从亲眼看见姬瑶被日光灼伤那一刻,他就清楚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面对这般奇异情景也未表露出太多惊愕神情。 但他并不相信姬瑶。 他连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如何相信她。 若从最险恶的角度揣测,或许他此时身体中的异状便是因她而起,再借此施恩于他。 但陈云起也知,他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值得姬瑶如此费心算计。 他抬手握住杏果,却并未当场吃下。 他还是心存疑虑。 陈云起吃与不吃,姬瑶并不在意。这一线生机,她已经给了他,是死是活,最终只在于他自己。 姬瑶阖上眼,像是睡了过去。 烛光映衬下,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似乎也多了些许暖意。 陈云起握紧手中杏果,良久,才掌着烛火回房。 他本以为经过白日种种,自己或许很难入眠,但躺上床榻后不久,便被黑暗拖拽着陷入混沌。 夜色渐深,孤月挂上树梢,月光从木窗洒落,床榻上,熟睡的陈云起忽然为体内剧痛惊醒。 丹田处的痛处来得太过猛烈,霎时间五脏六腑好像都落在了沸水之中,他额上青筋暴起,整张脸都因为剧痛而显出几分狰狞。 陈云起死死咬着牙,强忍住剧痛侵袭,喉中尝到了腥甜味道,他用尽力气才没有惨叫出声。 那股外来的霸道灵力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经过白日潜伏,在他丹田上已经留下数道裂痕。 陈云起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上一次生出这样的预感,还是十三岁那年在山中遇到饿虎之时。 最后他虽侥幸逃脱,但饿虎在他右腿留下的伤口引发高热,当时的陈云起距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 而现在,他再次生出了同当年一般无二的危机感。 剧痛中,陈云起颤抖着手取出袖中杏果,带着几分狠意咬下,大口吞咽入喉。 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杏果入口,即刻化作道道暖流融入他骨血之中,那股横冲直撞的灵力如影遇光,毫无反抗余地地被消弭于无形。 下一刻,丹田处生出的裂痕被徐徐弥合,几许暖意游走在全身,那股猛烈的痛楚就此烟消云散,像是没有出现过。 劫后余生的陈云起靠坐在床头,呼吸声沉重,一身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不论她是什么,至少这一次,她救了他。 陈云起抹了一把脸,他竟然答应过吱吱要好好活着,就不能食言。 他一定会好好活着。 次日一早,陈云起站在姬瑶面前,她阖着眼,像是仍在睡梦中,精致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并未开口,厅中一片冷寂。 许久,在他的注视下,姬瑶终于睁开了眼。 她并非凡人,自然不需要以入眠恢复精力,何况以她现在情形,也是睡不着的。姬瑶体内每时每刻所经受的痛楚,远甚陈云起昨夜。 “多谢。”陈云起沉声对她开口。 无论如何,她救了他是事实。 姬瑶淡淡看向他,并未说什么,目光望向庭中日光,许久,她终于缓缓开口:“带我,出去。” 陈云起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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