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慌张。 依他从同宗弟子口中所听到的,这似乎有违师徒之间的礼数。 起初他想唤醒她,但当他就近看着她时,却又犹豫了。 女子双目紧合,气息均匀,神色宁和,丹唇微张,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那分明是信赖一个人才会有的模样。 他鬼使神差地咽下未能脱口的话语,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自己的任何动静,都会将靠在他肩头熟睡的人惊醒。 可他心中满是不安,好像自己正在犯下某种大逆不道的罪行。 晚风拂过时,雪兰树纷纷扬扬落下花瓣,他便忐忑地数着花瓣,妄图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一瓣,两瓣,三瓣…… 数着数着,他心中有一股念头渐渐清明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愿望。 他希望,时间能定格在此刻。 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 这样他便不用提心吊胆,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只是,再漫长的夜晚也总会过去。 夜尽天明时,他的师尊终于醒了过来,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靠着身旁的徒弟睡了一晚,更没察觉到,她嘴角流下的口水还打湿了他的肩头。 晏决记得很清楚,那晚,他硬生生地数了一千五百一十片花瓣。 对此,他甘之如饴。 他唯独后悔,自己曾在这棵雪兰树下,许下那样一语成谶的愿望。 晏决伸手接住一朵在风中落下的花苞,那是未曾绽放便已告终的繁华。 他迟迟没有收回手掌,直到侧旁传来扑翅声,“尊上。” 晏决视线凝在掌心,他不必抬头看,也知道鸦卫正停在树梢,“本尊似乎并未让你跟来,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鸦卫吓得一个扑棱,差点没从枝头落下,“这不是魔宫大家都怕您抛下他们嘛?属下禁不住他们闹腾,这才来给您通个消息,也看看您在修真界是否一切安妥……” “本尊离开魔宫不过一日,他们就坐不住了?”晏决抬眼扫过枝头那道黑影,“是谁第一个跟你这么说的?把他的脑袋给本尊砍了。” 鸦卫惊出一声嘎叫,“他们,他们是一起来找属下的……” 晏决冷笑,“那就都砍了。” 鸦卫慌得飞落在地,两只翅膀几乎黏在他的月白色袍摆上,大声泣诉,“尊上,万万不可啊!魔宫正值用人之际,若您就这么砍了他们,还有谁能为您卖命!”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守好本分。”晏决皱眉避开脚边那团黑影,“本尊如何行事,是本尊的自由,不用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鸦卫一摇一摆地扑了回去,大嚎不止,“尊上,您就体谅体谅属下吧,属下也很难做鸦啊!” 晏决不耐烦地扯过外袍,想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放开。” “那您让属下跟着您!”鸦卫不依不饶,“属下不想回去应付他们!” 一人一鸦争执不休,后方却突然传来一道微微不快的清亮女声,“喂,你们两个,打算吵到什么时候?” 鸦卫闻声顿住。 晏决也愕然愣住,却旋即反应过来,放低声音问它,“本尊的衣袍可有不整?” 鸦卫扬起脑袋,小小的鸦眼中满满都是困惑,“您说什么?” “本尊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废物。”晏决不悦地瞪了它一眼,“你马上给本尊消失。” 好在鸦卫听懂了这句话,一声不吭地扑着翅膀,一溜烟地飞远了。 眼看那团黑影在空中缩成难以看清的小点,虞瑶才叹了口气,望着伫在树下的背影,“你就打算一直那么站着吗?” 男人伸手探向脑后,动作不自然地抚着发带,似乎确认过什么,才淡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虞瑶无奈,“我好像有东西掉在树下,才跑回来看看,谁知道大老远就听到,你养的乌鸦在那一个劲地嘎嘎叫。” “它不是我养的乌鸦。”男人语声一顿,“我不养鸟。” “随你怎么说。”虞瑶搅了搅发丝,“你下回暗中做好事之前,能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 男人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虞瑶没想到他还跟她装傻,“一路不是你跟着我,还顺手收拾了那个小偷、算命先生和采花贼吗?” 男人沉声少顷,似是默认,而后道:“我不想吓到你。” 虞瑶已经走到他身后不过三尺之处,能更清楚地打量他身上这件月白色衣袍,“我之前都没来得及问你,你换这么一身衣服,是为什么?” “……入乡随俗。”他回得并不坚定。 “这样吗?”虞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一手撩起他脑后略带皱痕的褪色发带,“那你怎么还系着我随手翻出的旧发带?你就一点都没觉得不搭?” 他捂住脑后,转身看她,目光却偏到一侧,“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头发。” 虞瑶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不由轻嗤一声。 先前给他扎头发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抵触啊。 虞瑶走到树下,目光扫过一圈,才从焦土中捡起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灵石碎片,谨慎塞回储物囊中,“我越想越觉得,你这个人可真奇怪。” 晏决神色一怔,“……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虞瑶一手掀起帷帽轻纱,撇着嘴角,抱起胳膊瞅他,“之前在魔界,你明知我抓错人也不否认,不但没生气,在魔宫的时候还好生招待我,甚至从临安仙镇到宁城帮了我一路。” 她举起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你自己都不觉得,你这样很奇怪吗?” 晏决喃喃重复着她的话,“……很奇怪么?” “对啊。”虞瑶用力点了点头,“既然你我都在这,你就老实说吧,你到底图我什么?”
第30章 晏决脸上表情凝住, 唇齿微动,目光左右辗转数次,未曾落定, “我……” “你不说是吧?”虞瑶绕着他走了半圈, 不自觉地瞄着他身上那件月白色外袍,“你不说,我可以猜。该不会是因为,我跟你仰慕的那个仙主,碰巧长得有点像吧?” 晏决神色一紧, “谁说我仰慕……” “你还想抵赖?”虞瑶眨了眨眼,“仙都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毕竟,整座仙都都是你为她建的啊!” 铁证如山, 男人分明无从否认,“可……” 虞瑶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你是图我跟仙主长得像吗?” 男人抿住唇角,沉声不语,修长五指在袖边紧紧攥住, 却没有给出肯定回复。 虞瑶见他像个哑巴似的保持一副噤声模样,正想笑他, “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仙主的替身啊?” 话一出口, 她却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嘴里好像正含着一颗话梅,从舌尖到牙根都酸溜溜的。 晏决始终没承认什么, 可在虞瑶看来, 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叫你闷葫芦,你还真就是个闷葫芦。”她小声咕哝一句, 口中呼出一口气将帷帽轻纱吹动,然后对他大大咧咧挥了挥手,“姑奶奶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可她转身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他的挽留声,“虞姑娘,我可以解释……” 虞瑶一转头瞥去,就看到他正快步上前,外袍像白鹤的羽翼般轻动,竟一时恍神。 但她立刻定下心,抬起一只手掌拦住他,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指着他,“你可别再跟着我了,你还是去找你家仙主吧。” 说完便加快脚步,跑了。 下山的路上,虞瑶没有看到那道月白色身影。 渡船回到宁城时,她也没有看到他。 雨后第二日的宁城本是清凉宜人,虞瑶却感觉头顶像是罩着一朵阴云,不禁烦闷地在城中到处闲逛。 每走出几步,她就忍不住回头打量,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跟在她身后。 他似乎没再追上来。 虞瑶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却又感到心中更加发堵。 让他去找他的仙主,他就真的离开此地,去找仙主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听话……真是让人来气! 虞瑶烦躁地用指节顶了顶额心,一头拐进街边酒楼,在窗边坐下,还招呼小二替她上了一壶当地的特色青梅酒。 她正往酒杯中注入青色酒汁时,酒楼中却响起数道惊叹声。 “你们快看啊,城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标致的公子?” “瞧他那气质,清冷如皎月,定是出身大宗门的修道有成之士。” “哎呀,我好紧张,他是不是朝我看过来了!” 原本清静的酒楼,霎时间被这些语声淹没。 虞瑶狐疑地瞥过视线,朝门口望去。 一眼便对上了正朝她投来目光的晏决。 ……还真是巧啊。 虞瑶嘴角轻抽,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便偏过视线打量窗外的风景。 余光却瞥见,那一道月白色身影向她走来。 她险些就要起身避开,但男人身形一转,避嫌一般,在与她相隔好几桌的位置坐了下来。 倒像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虞瑶这才嗤了一声,端起酒杯,打算好好品尝一番。 可没等她嘴唇沾上杯沿,近处却传来几道轻快脚步声。 一群小姑娘将男人所在的那桌围了起来,此时正对他过于热情地嘘寒问暖。 “小哥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有多好看呀?” ……还小哥哥呢,明明他年纪大得都能当你祖宗了。 “我看这位公子很是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为了你的平安着想,你们还是别见过的比较好。 “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出自何宗,身居何位?” ……说出来怕不是要吓死你。 虞瑶听着她们一阵叽叽喳喳,虽然有心保持镇定,却觉心中小人的怨气越来越盛,几乎令她生出冲动,要当场拆了他的台。 可理智又及时回归她的神识,告诫她,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犯不着为了他头疼。 虞瑶连一口酒都没尝,便留下酒钱,阴着脸出了酒楼。 时值午后,烈日当空,为海边小城送来充足暖意。 虞瑶在集市中漫步,这里不比魔界仙都热闹,摊位前十分冷清,统共也没几个人。 周边小贩为了拉拢她这位客人,使出全身解数,其中更有一家吆喝着,“新鲜凉粉,甜爽可口,先尝鲜,再付钱!” “凉粉?”虞瑶靠近摊前,瞄了一眼,“但凉粉不是咸的吗?” “宁城的凉粉,可不是姑娘在内陆吃的那种凉粉。这粉产自一种特别的珍珠莲树,要把那树籽在水中用手搓啊搓的,再倒入石灰水,放进地窖等它冷却。等到吃的时候切好,用糖水这么一浇……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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