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转他的手掌,露出他手腕内侧一块尚未淡去的紫红印记,“我若不问你,这万蚁噬腕的破誓之苦,你便打算当作从未有过吗?” “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伤小痛罢了。”少年隐忍说着,却蜷起五指,腕间几道筋更是肉眼可见地尽数绷起。 她松开他的手,指甲掐进自己的指腹,“你就一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霍然抬起头来,眼中不见波澜,语气却理所当然,“你没问题便好。” ——你没问题便好。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对她使用“您”的敬称。 她迎着少年的目光,心里有根弦崩得极紧,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灵雀对他,并不重要。 宗门之誓对他,也不重要。 对他重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师尊而已。 他的师尊像对待一个徒弟那样地关照他,教导他,保护他。 可他对他的师尊,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师徒之间的情分。 虞瑶在床榻上缓缓摇头,不自知地往里缩去,直到后背抵到墙上。 少年仅仅是平静地看着她,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然而就在此刻,汤盅中那只死不瞑目的灵雀忽然张开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上元宗的废墟上空,数座浮岛正在月下绕着坍塌的山头挪移。 一片寂寥之中,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 晏决飞身落在其中一座浮岛,神识探过四周。 倘若敌人将虞瑕挟来此处,他现在理应有所察觉,可此地莫说是修士气息,似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若不是敌人费尽心思掩住了气息,便是摆出了一副空城计。 “总算有人来了。”那道阴冷话语衬着惨淡月色忽然响起,在空中回荡,语气中带着一丝昭然若揭的得意,“我等茯苓宗派人前来,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阁下想见的人不是我么?你不惜违背正道誓约,挟持茯苓宗的女修,无非是为了引我前来此地。”晏决负手而立,视线徐徐扫过身前,“费这么大功夫,何必。”
第58章 敌人静默片刻后, 忽然大笑,“怎么样,你对上元宗如今这番凄凉景致还满意吗?这可是你亲手造下的杰作。” “上元宗当初派人来我魔界地域寻衅威胁时, 便该想到他们宗门会有这般下场。”晏决漠然, “况且,上元宗秘境临危、仙山行将坍塌之前,那些胆小鬼早就弃山而逃。既然连他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宗门,毁了也无甚可惜。” “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声音顿了一顿,故作感叹, “昔日的魔尊曲无一定没有想到,会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坐上他的位置,怕是叫他都自愧不如。” “心狠手辣么?你爱如何说, 便如何说。”晏决压根不为所动,毕竟修真界对他一向没有什么好话, 这区区一个带着恶意的词语,还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点风浪。 他只是稍作停顿,又接着云淡风轻道:“当初的几大宗,举着发扬光大宗门的幌子, 专从荒僻之地招揽新弟子,转手便将他们作为祭品献给曲无修炼魔功。若说心狠手辣, 还是你们更胜一筹。”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敌人的痛处, 使他的声音瞬间变得阴阳怪气,“……你可真不愧是容瑾教出来的好徒弟!” “就凭你,也有资格跟我提我师尊的名讳?”晏决心知敌人是在激他, 这说明对方方寸已乱, 极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话语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空气中传来一丝细微灵力波动。 晏决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扣起, 目光瞄准左前方,令神识之力震荡开去。 一座浮岛轰然炸裂,散作无数砾石撒落下方废山。 空中灵力流窜而过,敌人身形一晃,被迫在另一座浮岛上现出形迹,语气里多了一分咬牙切齿,“好你个魔头,我差一点……就被你炸死了。” 眼见敌人形迹显露,晏决眸光一凝,话中带上冰冷笑意,“刑副掌门,别来无恙。” 那名堪堪在前方浮岛上稳住身形之人,正是如今第一宗门启光宗的副掌门,刑业。 “启光宗仍屈居于天极宗之下时,你只是个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不过两百年,你却已坐到昔日第二宗门的副掌门之位。”晏决语声淡漠,“想来,你当初为虎作伥,从魔界盗取炼器材料,自身也得了不少益处。” 刑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避而不谈,却独独在意晏决话中的那四个字,“资质平平?你说我资质平平?” 察觉到空中灵力动荡更为明显,分明是敌人心神愈发不稳的征兆,晏决不由冷冷一笑,“你连仙门大会的第一关都没撑过,若说你资质不俗,岂非违心之言。” 凄冷月光之下,刑业脸上毫无血色,“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你也好,你那师尊也罢,你们这些天生资质出众之人,最是高高在上。寻常修士终其一生追求的长生之道,在你们眼中却是那般稀松平常。” 他越说越恨,似乎要将积压多年的怨气一并发作,“难道有人生来就想资质平平吗?我千辛万苦才为自己争得现有的地位,这些年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自食其力,又有什么错!” 对于他的这番癫狂之语,晏决感到既可笑又可悲,“你将同宗师弟师妹作为祭品献给曲无,换得本不属于修真界的魔界炼器资源,这如何能称得上是自食其力。” “你懂什么?”刑业眼中映出近乎魔怔的紫红异光,这使他更加面目狰狞,宛如披着人皮的修罗恶鬼,“对于背负亲族厚望却资质平平的痛苦,对于拼命修炼却进境停滞不前的痛苦,对于心怀大志却不得不卑躬屈膝的痛苦,你都懂什么!” 晏决语声一沉,指尖魔力在背后聚集,“牺牲别人的性命,以提升自身修为,此种行径,与窃取人命修炼的前魔尊曲无又有何分别。” “你果然就不该活着。”刑业已在言语上落于下风,此时急于扳回一局,咬牙狞笑,“天极宗那些老东西,非要名正言顺地公开处决你,才叫容瑾有机会救下你。若我是他们,就直接杀了你,那你便没命成为魔尊,更不会在今时今日挑衅我!” 晏决合了合眼,漫不经心地呼出一口白雾,“我说过,你不配在我面前,提我师尊的名讳。” 他的指尖魔力化作五道黑色细线,绕过他的身形,如若穿过空气般直直穿过中间数座残缺浮岛,而后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地朝着敌人逼近。 以自身神识融入魔力淬出细线,这道源自魔界残卷、不为外传的上古秘术,对任何敌手而言,都是融骨噬魂的一击杀招。 而此时,五道黑线齐齐停在那道紫色身影周身,比起夺取性命,却更像是在威慑敌人。 “这女修的命,可是在我手上。”刑业一手托出光芒变幻的琥珀色宝珠,一手指向浮岛上空现出的鹅黄身影,“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 虞瑕的身形浮在半空,双眸静合,仿佛是在安然沉睡。 由法宝造出的禁制堪称严丝合缝,足以遮掩每一丝生气,无怪乎晏决先前探查时并未察觉到,原来虞瑕被封印在启光宗的锁神珠中。 然而晏决清楚,锁神珠虽能对外封住活人气息,却并不能维持人的生息。 修士若被困在其中,灵力便会迅速耗尽,陷入生死之间。 这对于身怀有孕的虞瑕而言,无疑更为凶险。 “堂堂魔界之主,一夜屠尽天极宗近千人,却不敢杀我?”刑业似乎对晏决半路停下杀招的举动感到意外,又有些飘飘然,言语间不由地嚣张几分,“哦,我想起来了。那时你师尊刚刚因你而死,你自然心无牵绊。而今她活过来,你便软弱了。” 晏决沉默片刻,付之一笑,“我方才的确有些投鼠忌器,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指尖轻动,那五道黑线倏然收回半尺,转而却凝成一股,只在末端张开,牢牢扣入那颗琥珀色的锁魂珠中。 “你是不是疯了?”刑业大惊失色,“你若强行撬开锁魂珠封印,只会连累这茯苓宗女修的神魂遭到宝珠反噬!” “你说的不全对。”晏决的衣袍迎着夜风猎猎舞动,语声却淡然,“锁魂珠的封印是会反伤神魂,但未必是她的神魂。只要在封印破裂之时,以另一人的神魂代为承受伤害,原先被封印之人便能安然无恙。” 话音刚落,锁魂珠表面的琥珀色光芒便在黑线作用下,生生绽开几道裂口。 刑业愕然之间,身形已是动弹不得,却仍借助神识传音,不甘示弱地怒吼,“你骗人,锁魂珠是我启光宗的宝物,没人比我更了解它!它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打造锁魂珠的关键材料,便是魔界独有的敛魂玉,这东西在魔宫中还存着不少。我提及的,只不过是敛魂玉的特质之一。”晏决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些细节,曲无大概并未跟你提过。毕竟,他根本不会在乎他人的性命。” 晏决只手从身前划过,指尖掐诀,将从锁魂珠中现身的虞瑕牵离浮岛。 趁锁魂珠封印蓄力反扑时,他隔空运力,先将宝珠悬于刑业头顶,同时当空召出传送法阵,把虞瑕传回茯苓宗去。 随着一声心有不服的惨叫,敌人那道紫色身影便被琥珀色光芒迎头吞噬。 晏决伸手召来锁魂珠,见珠身光芒渐稳,封印安定,便毫不犹豫,一手将宝珠捏碎。 望着手中齑粉纷纷扬扬落下高空,他旋身就要离开上元宗领地,却在转过脚步时,骤然感到神魂深处的一阵刺痛。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一时错觉。 因为那痛楚,与他两百年来,每一回尝试施行招魂禁术时所遭受的,实在太过相似。 但他明明已从招魂反噬的煎熬中解脱。 当晏决运转灵力,试图清除这种错觉时,刺痛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 愈演愈烈的痛楚,使他恍惚以为自己正被雷霆不断劈中,只不过,雷霆并非劈在他的身躯之上,而是劈入他的神魂之中。 一个不安的念头划过晏决脑海。 他的心雷劫,似乎提前了。 不知何时,虞瑶耳畔的尖叫终于消失,唯有水滴答落下,声音在森冷石窟中逐渐清晰。 她终于恍过神来。 周身骤暗,风亦止息,空气阴冷潮湿。 隔着数道铁栏,虞瑶看到一团蜷缩的身影。 少年的白色弟子服遍布灰与血的痕迹,已是污浊不堪。 他靠在墙角,微垂的面容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颓败模样。 “我知道那个弟子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可在审讯时,你怎么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她下意识地要往他的方向伸过手去,指尖刚越过铁栏不到一寸,却被某种力量弹开,铁栏上陡然现出缠绕的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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