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的媒人正式上门提了亲,要走了黄凤的名字与八字。 送走了媒人,黄铁也异常愉快, 平素沉默老实的脸上少见地泛着明显的喜色。他把女儿拉到跟前, 细细地看着她, 给她整了整衣襟。 多好的姑娘,一晃都这么大了。 健康快活, 还能觅得如此佳婿。 女儿能够如此幸福。黄铁何德何能, 逢此幸事。 大约是孩子的娘亲在天之灵保佑吧。 黄铁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仿佛沐浴着孩子娘的目光。 黄无疾看着他们。 他没觉出什么愉快。那男人不过是个乡绅之子, 算得了什么呢? 但黄凤很快乐。 ……也罢。随她喜欢。 黄凤哼着歌儿给黄无疾煎药, 扶他起来,把药递给他。 一见到黄无疾, 黄凤的眼底顿时浮起了许多忧虑。黄无疾知道她在忧虑什么。 黄凤本也不是藏得住话的性子,才给黄无疾喂完了药, 就出门拉了黄铁,在院里悄悄嘀咕。 顺着夜晚的微风, 黄无疾听得了极其隐约的声音,很勉强地听清她的焦虑。 “爹, 你年纪也大了, 我嫁了人,就没人能照顾哥哥了……我想过了,便就让吴郎等等, 我们将婚期推迟, 先给哥哥寻个嫂子。否则……爹爹年迈哥哥体弱, 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得下?” 不用看也知道,黄铁一定是勉励拒绝的。 晚风改变了方向,他们的对话变得几不可闻。 黄无疾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头顶陈腐的顶梁。 * 吴员外看着手中的八字。 他仿佛捡到了什么惊天的宝贝,不住地抚摸着手中的庚帖。 “爹?”吴仁在旁边看他,不知他忽然是怎么了,“这八字怎么了……” 吴员外仿若未闻。 吴仁不由得又唤了他几次,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黄凤,是吗?” “是。” “仁儿,”吴员外开口,“将这女子嫁与爹吧。” “爹?!”吴仁大骇,“您在说什么!” 吴员外转过头,看着吴仁:“仁儿,你知道爹的家产,都来源于什么吗?” 弱冠之前的吴员外,一穷二白,家里什么都没有,靠帮人家种地维生,勉强果腹罢了。 年轻时的吴员外没什么好处,但心眼不错。有年大雪,他在路边救了个冻得半僵的人。 那人醒后,称自己瞎说实话,得罪了权贵,逃难来的,差点死在路上。 走之前,为报答吴员外的救命之恩,他给了吴员外两个八字。 头一个八字的女子为妻,保他富贵荣华。第二个八字的女子做妾,保他命中有子。 吴员外原是不信的,但他运好,没过几年,就刚好碰上了第一个八字的女子。那女子家贫,貌丑,但不嫌弃他。 而他也本就一穷二白,有媳妇就不错了,还挑拣什么呢?何况对方还应了那人的字条,兆头也好。 吴员外二话不说,就把对方娶回了家。 自打妻子过门,他的命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先是在地里挖着了钱,然后拿着挖来的本金顺顺当当地做起了生意,生意来钱换了地,地给人种,又换了钱来。不过短短两年,他就骤然发达,过去还给人种地呢,如今就称得上是个小地主了。 那之后,他的日子好像被擎上了天,是一天比一天更好过。再加上自己也愿意使劲儿,不知不觉,他便已然是本地的富庶了。 再之后,他的妻子就病倒了,怎么都没救回来。 自打妻子离世,吴员外的家业就像是让人盖上了个水晶罩,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止步不前。他就这样被无形的屏障包裹着,付出比过去多上十倍百倍的努力也无济于事,无论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 他意识到,这是因为第一个八字的女子已经没了。他没有那个命了。 他开始寻找同样八字的女子。然而,仿佛是在第一次就用尽了运气,他做出了许多努力,都没能再次找到精确地在那时那刻出生的女子,反倒找到了第二个八字的女人。 那女子是个良家的女子,足以做他的妻子,他却砸了许多钱,要她做妾。 他绝不能违背那人所言的任何一个字。 而他的虔诚也真的没有辜负他。他此前与妻子尝试过无数次,也纳过几房妾,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可这个妾,进门不过一年,就给他带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 彼时,他已经四十五岁了。 如今想来,他命里应当是穷困潦倒,膝下无子的,是当年那人一手扭转了他的命运。 那人应当是个异能力者,能力是预知,或是别的什么。这样的异能者,原本应当是只为达官贵人做事的,如今竟让他撞得大运,得了两条无价的良言。 他如何能够轻易浪费如此机缘呢?他不断地再次寻找着第一个八字的女子,渴望着在有限的寿数中让自己的家业再次蓬勃。 儿子一天天长大,乖巧优秀,已然弱冠,长到了他当年的年岁。可第一个八字的女子,他却再也没能找到了。 直到如今,儿子有了中意的人,媒人将那女子的生辰八字递到了他的手上。 …… 这是他的命。 他命里,就应该继续发达! “仁儿,”他将这一切都讲给了儿子,“爹过去未曾告诉你这些。如今与你讲了,你还不明白吗?喜欢的女子哪里找寻不到,可那异能者的良言,你还能听到第二次吗?那良言中的女子,爹寻了二十余年才寻到了第二个,难道还能轻易寻到第三个吗?为父如今还活着,尚且还能跟着那良言向老天讨些好处,倘若为父过世,你知该如何经营这家业吗?这吴家,你就甘心小富即安,止步于此吗?” “可是!”吴仁满脸的无法接受,“可是,爹,你可是要娶我心爱的女子啊!” 说完,他无法承受,转身便离开了。 * 袁攻收起了手中的长枪。 从鸡还未鸣,到日上三竿,他已经习武数个时辰了。 纵使蛮夷退却,短期之内都不必再次踏上沙场,他也从未荒废过哪怕一刻的武艺。 孙煌煌叫他累得够呛,夺过了身体的控制权,扯着嗓子抱怨:“这人怎么能生得这么死板没劲啊……啊,险些让你累死。”他一面给自己扇风,一面灌了一口好酒。 有的人活着是享受。 有的人活着是折磨。 孙煌煌与袁攻仿佛从骨头里就截然不同。他是袁攻完完全全的对立面,每一个细节都充斥着袁攻全然没有的样子。 他一口气灌下了半坛酒,抻了抻疲惫的身体,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而后开口:“天天待在这儿练武有什么意思?若只练武,还不如回你将军府呢。 “让你在这儿多待两天,是让你认认人,别成天待在府里自闭。这宅子里的人多好玩。你看元无忧,天天冷着个小脸,多不待见人。你知道她小时候啥样不?小哭包,成天哭。 “不过这孩子确实聪明。那会儿我成天拐她去赌场,小丫头还挺会玩儿,会摸会堵会算牌还会出千,算下来赢得比我都多,有天赋。” 孙煌煌一脸的孺子可教。 只是他这话说得可真是太委婉了。元无忧分明就是把他的裤子都给赢没了。 “烟罗也有点意思,这小丫头可鸡贼得很。别瞅她一天天胆小如鼠的模样,她时不时就能拈出点小坏水儿来。看看那个叫尚武的小子,时不时被她笑眯眯地欺负,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武澎和陈婉清,那可真是极致拉扯,可惜最近差不多结局了。那些日子你醒着没?不行我给你补补课? “诶,袁攻?还在吗? “又没影儿了。”孙煌煌摇了摇头。 袁攻一直都在。 他只是很少说话,其实几乎不会拒绝孙煌煌的聒噪,也时常通过他的眼睛看人。 那年,孙煌煌天天带元无忧去赌场,他其实一直都是看着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天天哭哭啼啼,又总被孙煌煌带到乌七八糟的地方去,他就多看了几眼。 但孙煌煌其实很有分寸。 他看上去怠惰没调,却其实颇为成熟,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袁攻第一次见到孙煌煌的时候,年十三岁。 那年,他的父亲将一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衣着褴褛,形容消瘦,缩在墙角,被吓得不成样子。 父亲要他杀了他。 那人被吓坏了,躲在墙角呜呜哭,不住地磕头请求他们的饶恕。 父亲将匕首塞到了他的手中。 那真的是一柄很好,很好的匕首。 却总是被用在这样的地方。 地上的人不住不住地磕头,哭得涕泗滂沱。 他提及自己的母亲,提及自己的女儿,提及自己的妻子,提及爱着他的,在意着他的,也被他在意着的人。 袁攻握着匕首。 * 吴仁走到了父亲的面前,眼圈青黑。 “父亲……”他开口。 “您娶了她吧。” 吴员外看着儿子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尘埃落定的坚定决意。 他欣慰地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第117章 袁攻没有杀死那个人。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袁攻遍体鳞伤,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那个人的涕泗滂沱里,再往后,便空白一片, 空空落落,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从别人的口中, 他听到自己没有杀死那个人,听到自己竟第一次地对父亲做出了反抗。 虽然付出了很惨烈的代价, 但是他坚定地做出了反抗。 但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甚至没有类似“晕倒”“昏迷”的记忆。他就那么睁着眼睛, 意识清醒,前一刻还看着那个可怜人泪流满面的脸, 下一刻便是自己昏暗的柴房和满身是伤的自己。 他不明白。 他却很快就明白了。 他震惊地感受到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 发出了属于自己, 却又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哦,你醒了?” 那人一身懒劲儿, 吊儿郎当,说出的却是与那怠惰的语调背道而驰的话:“多离谱啊, 逼人杀人。我可不干。” 他不想做,就真的没有做。 他背起代价, 做出了他十三年来都没有勇气做到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孙煌煌。 出现在他身体里的孙煌煌。 那之后,每当感到无法承受的痛苦的时候, 他都会失去意识。醒来时, 一切的痛苦便都已经过去了。 因为有人替位到了他的身体里,代替他承担了一切。 孙煌煌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他豁达,大方, 勇敢, 几乎是他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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