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就被哭到半路的元无忧抽空一把揪了起来,丢到了元沧澜的身上:“干嘛呢,还不快抱抱师父!” 元笑一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与擅长撒娇的元无忧不同,元笑很少与元沧澜有什么十分亲密的举动,能够被摸一下头已经是嘉奖了,拥抱更是屈指可数的事,还都是在很小的时候。 元沧澜本也不是什么与人亲密的性子,不过向来任由元无忧胡闹罢了,实际也几乎不会主动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来。 可是现在,元沧澜却伸出了手来,顺手把元笑也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拍了拍他瘦削却又结实的肩膀。 “长大了。”他自语。 元笑也不知是怎么了。 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而已。 他竟就忽然又哽咽了一下,咬着牙,怎么都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他将头埋进了元沧澜的怀里,紧紧地抓着师父的衣襟,身体微微颤抖,哭得根本无法停下。 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了很多很多,孤军作战了很久很久。那时候,他每天每刻每一个痛苦的瞬间都在想念无忧和师父。 后来,无忧对他好了,他总算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人陪伴了。但他心疼无忧,总想着守着护着她。他的心自然是依赖无忧的,他的身体却一定要挡到她的前头,做她的大树。 如今,师父醒了,他就忽然又变作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大树了。 他又是个孩子了。 元沧澜抱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元无忧插了个空,也缩进元沧澜的怀里,贴着他待了好久。 李衎早已识相地遣散了众人,自己也走了出去。囚室之中唯余师徒三人。 等元无忧和元笑平静下来,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元沧澜早已将元无忧从头到脚审视了个遍,反复确认她是否受到了什么伤害:“那之后……可有人为难你?” 镇四海被毁,想也知是何等大事,不知她会因此承受怎样的非议……光是想到这个,元沧澜的心便已经揪了起来。 她还是个孩子……何况诸事皆是由他曾与人结仇而起。她只是急着要保护别人,何等无辜,竟要背负这些。 ——他竟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正是为阻止她而孤寂十年之久,几欲自杀。 “……我没事。”元无忧如实开口,“因为笑笑……把所有罪责都背到自己身上了。” 罪责。 这可不是个轻飘飘的词。 元沧澜皱起眉头,看了元笑一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将元笑揪到自己的身前,一下子扯下了对方包裹严实到刻意的衣领。 年轻人胸口密布的伤痕便尽数袒露了出来。 元笑反应极快,瞬间便将衣襟拢了回去,不让人看。但仅仅一眼的工夫,元沧澜也瞥见了一个显眼的烙痕。 那烙痕上的字…… 他不敢相信似的,试图再看一眼,元笑却跪伏躬身,捏紧了衣襟,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让他看上一眼了。 元笑的头脑转得飞快,正想着合适的缘由,却不料元无忧已然明白元沧澜看到了什么,开口承认:“是我烙的。” “无忧!”元笑甚是焦急,低着声音阻止她。 元沧澜却已经明白了很多。 元沧澜脸色铁青,看着元无忧,沉沉地开了口。 “元无忧,跪下。” 元无忧二话不说,从床上下去,直接跪在了床前。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干脆利落不耍赖地受罚。甚至元沧澜过去其实根本也没罚过她,最多禁一禁她的足,只是她平素连禁足都要大发脾气赖上一赖。 如今,她却直截了当地跪在了地上。 “无忧!”元笑想拦她,又看着元沧澜,自知拦她不住。 他心里难受坏了,左右为难,只好自己也跪在了元无忧的身侧,同时急急地解释:“师父,与无忧无关,皆怨我故意欺瞒于她!无忧被我肆意哄骗,始终蒙在鼓中,她才是受害的那个。” 其实,不需元笑解释,元沧澜也大概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若是元笑担下了全部罪责,元无忧为何会对此无动于衷?他可没有把她养成这样的孩子。 除非,连她都以为是元笑做错了,甚至因何误会而恨他入骨,才会如此放任。 事实上,她显然正式如此,甚至能够恨到将对待牲畜的手段使在情同手足之人的身上! “你错在哪儿?”元沧澜沉沉地发问。 “错在不信任笑笑。”元无忧答道。她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你倒是明白。”元沧澜看着她,“元无忧,我问你,若是你同元笑说了同样的谎话,将害人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他可会信你?” “必定不会。” “我再问你,哪怕铁证如山,他信了你的谎言,他可会因此动你一根手指?” “……绝对不会。” “那么你呢?”元沧澜沉沉地提高了音量,“你为何会怀疑他,又为何能够如此伤害他?!” “弟子无话可说。”元无忧脊背打直,规规矩矩地跪着,一板一眼地回答。 “师父!”却是元笑在一旁急坏了,“是我欺骗无忧,怎能说是无忧的错!何况无忧本就是急于救我而失控,我担下全部罪责也是天经地义,又有何妨?” 他这就是故意模糊重点了。元沧澜追究的从来就不是谁担下了毁去镇四海的罪责,而是元无忧对元笑如此不信任,甚至这般伤害于他。 元笑当然也是明白的。但他从未怪过无忧,更不愿无忧因此而受到苛责。 他是想要将曾说给无忧的话再说给师父听的,说“是我自作主张骗她,剥夺她得知真相的权利,我才是自私的那一个”,但是元沧澜的此前那两句“若你如此,元笑可会这样对你”的反问早已让这话失去了意义。 是的,同样的情境,元笑确实绝对,永远都不会这样对她的。 元笑一时无言,却绝不肯如是沉默。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中已然多了哀求的意味:“师父……为何要怪罪无忧呢?是我处心积虑欺骗无忧,我比谁都乐见于自己的成功,庆幸于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保护无忧十年,是比我少受一点委屈要重要太多的事,我心甘情愿,是我辛辛苦苦求来了这个结果。” 是的,不管无忧有没有错,不管他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无忧,都改变不了“受害者”的他从头到尾都是甘愿的,甚至是处心积虑求来的。能够用一点皮肉的辛苦保护无忧十年,他比谁都乐见于这个结果,比谁都因此而庆幸甚至甘之如饴。 “何况,无忧已然因此而难过非常了。您不知弟子如何拼尽全力才勉强让她解开心结,又是如何庆幸自己得以成功。哪怕无忧真有什么错处,她也已经十分,甚至过分明了了,为何还要再苛责于她呢?”
第122章 元沧澜沉默了一下。 他明白元笑的意思。无忧是他一手养大的, 他比谁都知道她是怎样的孩子。 得知这样的真相,得知是自己亲手让自己的师父陷入也许永远不会清醒的昏迷,得知重要的人为自己承担了一切,得知自己甚至还因误会而伤害了这个人, 她必定才是最为难过, 最为排解不开的人。 光是想到这孩子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元沧澜的心便已然揪在一起了。 元笑能够为她解开心结,元沧澜何尝不因此而庆幸无比。 元无忧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她因不信任而背弃, 甚至是亲手伤害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元笑一心为她, 她却没有回报出等量的信任,导致两相博弈, 一切压力都被元笑拽到了自己的身上。元笑因此而承受的痛苦与孤独, 不必细想便已然令人揪心, 更不要提这份痛苦之中,还不知有多少是元无忧以冷眼或是刑具亲手施加的。 这是一个绝不应因元无忧的愧疚便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错误。 可元沧澜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责怪她了。 他到底还是缓缓吐出口气, 撑着尚且虚弱的身体俯下身,将地上的元无忧拉了起来, 弯着身子,轻轻拍去她裤子上粘着的灰尘。 所有人, 都是过分偏爱于她的。 “此事,你需得静心反思。过去的事无法改变, 但日后, 绝不可再犯。”他颇为严肃地看着元无忧,“若连元笑这般自小同你一起长大,事事时时一心为你的人都不信任, 你还能信任谁?若连这样的人都要伤害, 你还能保护谁?若你便就这般待人, 你的身边还会有谁?” “无忧明白。” “今夜睡前,在床上跪坐面壁一时辰,好好将此事考虑透彻,绝不可有下次。” “是。” 这还是元沧澜第一次体罚她。 甚至就算体罚,他都怕让她冻着疼着,要她在柔软的床上跪着。 这也是元无忧第一次如此乖巧,万事称“是”,把门外的李衎都听得啧啧称奇。 只有元笑仍满脸不愿,欲言又止。看着元无忧平静而坚定的神色,他甚是艰难而勉强地把“我替她跪”给憋了回去,紧抿着嘴低了头。 按律法讲,元沧澜是不能离开天牢的。此人曾是赫赫有名的魔头,无论是真是假,但早已有不知多少罪名被加诸到了他的身上。 但元无忧是讲律法的人吗? 李衎叹着气将元沧澜放了出去,顺便以皇命下死令对天牢狱卒封了口。 反正寻常人里也没有认得元沧澜的,便就先随她去。至于元沧澜的罪名,剖析查证,再做决定就是了。 待到元无忧与元笑陪着元沧澜走出天牢时,徐慎之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元沧澜醒来的消息传来时,他也在现场。元无忧与元笑听得消息,不管不顾地直接驾马向天牢而去,徐慎之却没急着跟上,而是先着手准备好床铺软垫,备进府里最大的马车上。 元沧澜昏迷十年之久,身子必然虚弱,无法驾马,得用带了软卧的马车接他回去才是。 出了天牢,元无忧正考虑着如何将师父送回去呢,便见到徐慎之已然带着张平驾马车等在了门口。这番仔细可真是口渴便给人送上了水来。 徐慎之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没忍住端详了元沧澜一下。他曾帮元无忧照顾过昏迷的元沧澜,不是未曾见过他,却还是第一回 见到他如此有活人气的模样。 过去,他面色惨白地躺在天牢的床上,可是怎么看都与死了无异的。 如今,他的脸色仍旧并不健康,却显然是好好地活着的。 “醒了就好。”他不由得一笑。 见得一旁的元无忧与元笑都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他不由得又道一遍:“醒了就好。” 说话的工夫,李衎也从天牢中走了出来。徐慎之下意识一望,顿时跪下身来,恭敬道:“参见圣上。” 他认得这一位。过去有一阵子,他曾与这位相谈甚欢。只是后来,他发现了这一位的真实身份,顿时意识到自己何等僭越,此后便再未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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