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天子”一词,有着绝无法诉诸于口的感受…… 戒备?忌惮?排斥?痛苦?总之,尽是绝不能说出口,却也让他绝不愿接近的感受。 李衎看着他俯身下跪的模样,嘴唇紧抿,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片刻之后,他挂起笑意,宽和开口:“不必多礼,微服出行,并不愿引人注意。” 说完,他还不忘转头埋汰元无忧一句:“看看别人!这才是正确对待皇帝的方式!”一如往常的模样。 元无忧正急着把她师父接回家呢,才没空和他插诨打科,随便挥了挥手,便带着元沧澜往马车去了。 徐慎之起身,又对李衎行了个礼,正欲离开,却不料李衎忽然开了口:“你……过得可好?” 徐慎之愣了一下,一时不确定这一位是不是在问自己话。可左右确实已没有旁人了,大约正是在问他吧。 徐慎之不知道这一位为何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却还是依言回答:“回圣上的话,甚好。小姐治下甚宽。” “嗯。”李衎闻言,笑了一笑,“去吧。” 徐慎之便躬身离开了。 走到马车前头时,徐慎之若有所感,又回头望了一眼,便见李衎竟仍远远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李衎移开了视线。 大约只是随意望了那么一眼吧。徐慎之便也移开了视线,上了马车。 张平坐在驾车的位置上,抖动缰绳,策马向前。 马蹄嘚嘚,溅起细尘。李衎看着马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 饶是徐慎之,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元无忧。 话……真的太多了…… 她就像是那种精力太过充沛完全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的小孩子,一路上唧唧喳喳唧唧喳喳,没有片刻停下说话的时候,仿佛有着无穷尽的精力和说不完的话。 惹得徐慎之忍不住盯着她看了数次,反复确认她有没有被换了芯子,有没有吃坏什么东西,是不是喝了什么酒来。 元沧澜与元笑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元笑还怕她话说得多了口渴,没事就给她递茶。 元沧澜捧着碗粥,时不时吃上一口。徐慎之是何等懂得照顾人的性格,走之前居然连粥都备好了。煮得稀碎的精米,配着鱼糜与蛋花,易入胃又补身,最适合久病少食的人。 元沧澜很客气地对徐慎之道了谢,又很郑重地感谢了他这些年对元无忧的照顾,丝毫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个魔头。 现下听着元无忧聒噪的他,就更加不像了。 元无忧聒噪得连车外的鸟都要都要飞远,元沧澜却始终未见任何不耐,时不时还会应上她一句,仿佛一直都在听。 元笑坐在旁边,也会说许多话。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元无忧,一会儿看看元沧澜,脸上始终带着了不得的笑意。 徐慎之看着他们三人,不自觉地也带上了笑意。 他想,便就是这个时候,无忧才与过去的家人真正团聚了吧。 他见过元无忧孤独的样子。 儿时是终日哭泣,长大后是日渐深沉。她不多话,也没有那么喜欢笑。 原来无忧,是有这样的模样的。 徐慎之带着笑意,也给元无忧续上了一杯茶,又拿了几块糕点,一起送到了她的手边。 这样很好。 * 元无忧到底给了李衎一点面子,没有在元宅坐实元沧澜的身份。 因而,元宅中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与徐慎之一模一样的冲击。 陈婉清眼睁睁地看着元无忧跟着元沧澜一路说笑,甚至还拉着他的袖子耍赖,撒了个娇。 陈婉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梦游似的开口,问身边的武澎:“她喝酒了?” 武澎:“……” 武澎:“小姐有何双生的姐妹吗?” 武澎:“……是不是我看错了。” 武澎,异能是五感敏锐,在同类异能者中也是最顶尖的。 平生头一次怀疑了自己的五感。 尚武被烟罗带到了个极高的树上。那树的树干光滑笔直,很难攀爬。 但烟罗拽着尚武,几乎是几脚就蹬到了最顶端,还特意把他放到了一根摇摇欲折的树杈上,让他绝不敢乱动,根本无法凭自己的本事下去。 烟罗小恶魔似的得意洋洋,就坐在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好像就只是和他一起看看风景。 “胡闹什么,让我下去。”尚武冷着脸威胁。 这一手其实还挺好用的。给奶奶做事,或者说是间接给温止寒做事的时候,他冷着脸一个威胁,大多数人都会一脸恐惧,乖乖就范。 但烟罗显然是个例外。 烟罗满脸无辜:“上面的风景多好呀!” “让我下去。” “下去?下去是什么?” 尚武被她气到深呼吸,正想说什么,就听到有什么女子的说笑声远远传来。 女子的说笑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可这个声音……他很耳熟。 尚武循着声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元沧澜师徒三人由远自近,又由近至远。 尚武:“……” 尚武:“别闹了,快去看看元无忧是不是被人挟持了!”所以特意用这般异常行为传出了什么求救信号。 烟罗也觉出了异常,呲溜一下就从几层楼高的树上跳了下去,跑到了元无忧的身边。 他们说了什么,而后烟罗便很新奇地盯着元沧澜,一路跟着三人离开了。 坐在树顶下不去的尚武:“……” 坐在树顶真的下不去的尚武看着烟罗远去的背影:“…………” 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沾上烟罗。 诶嘿。
第123章 元笑与元无忧两人, 与元沧澜一直聊到了半夜。 仿佛要补全他缺位的十年人生,两个孩子将很多很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元无忧讲她的成长,讲陪她长大的徐慎之和李衎,讲教她赌钱的孙煌煌, 讲武澎讲张平, 讲她十年来的点滴。 元笑讲他的军中见闻, 将无忧对他有多么好,讲他如今有多么快乐, 讲山间的鸟叫树上的蝉鸣, 唯独绝口不提的只有占据自己人生很大部分的欺辱与折磨。 两个孩子聒噪,讲话流水账, 很多寻常的小事都要拿出来与他说上一说, 很难说有什么重点, 可以说是很无趣的。元沧澜却一直都在听,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走过神。 他的回话并不多, 却比十年前要多上许多。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元无忧和元笑都能感受到, 他也想念他们了。 他在很认真地补齐他们的人生。 一直到过半夜,元沧澜看了看天色, 才颇有原则地把两个孩子轰出了门去,赶他们睡觉去了。 夜里不睡不行, 再重要的话也留到明日再说。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元笑低着头给元无忧整理床铺,正要照顾她睡觉,就见她已经规规矩矩地面向墙壁, 跪到了床角。 ……他还当她已经忘了呢。 所以他也喜闻乐见地没提。 元无忧可从来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姑娘, 从小到大都不是。她娇纵任性, 连寻常禁足都要闹上一闹,悄悄逃跑更是常规操作,从来不会规规矩矩受什么委屈。 可是现在,她一言不发地跪在床角,在过半夜的困倦中将身板挺得笔直。 元无忧从不会让自己受什么委屈,除非连她自己都打心底里认定自己错了,自己都决定要给自己惩罚。 元笑心里难受。无忧是因他而受罚的,可他是全世界最不会怪罪无忧的人,是天底下最不愿见到这种事的人。 “很晚了,明日再说吧?”元笑心疼她疲惫困倦,温声开口。 “你先睡吧。”元无忧挥挥手。 元笑一直都睡在元无忧的房里,单独的一张床,距离元无忧的床铺不过半步之遥。 一阵窸窣,却是元无忧的床铺下陷了一下。 元无忧转过头,就见元笑捧了两床厚厚的棉被来,整齐地叠成了个大方块,放到元无忧的旁边:“在这上面吧,舒服一些。” 元无忧的床铺已经足够软和了,上好的棉花绸缎垫出了手掌宽的高度,他竟还嫌不够软。 元无忧并不觉得有多不舒服,却当然懂得他的心意,还是依言跪在了他叠好的被子上。 果真又软和很多,简直比寻常场合中的跪坐还要舒服了。这若也算受罚,天下弟子都要委屈坏了。 见无忧跪得舒服了,元笑安心了许多,静静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元无忧看他,“你跪着做什么?” “我与你一起。”元笑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好像在说什么日头东升西落一般天经地义的事。 元无忧:“……” 元无忧毕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元笑了,到底没说什么无谓的劝告,只默默地把膝盖底下的被子展开了一下,给元笑延展出了一块地方,让他也能跪在软和的被子上。 元笑便往她的身边凑了凑,跪在了她留出的地方上。 他们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 两人一起看着洁白的墙壁。 片刻沉默过后,元笑轻声开口:“无忧……” “又想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元无忧便接上茬。 被完美猜中心思的元笑:“……是。” “拜托,”元无忧开口,声音中居然带上了几分笑意,“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没有说腻吗?你没说腻,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听得她的声音并不沉重,元笑心里顿时放松了几分。 “放心吧,你对我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元无忧看着墙壁,安静地开口,“你给我讲了那么多道理,说了那么多话,最终无非想要佐证一个我没错。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也看开了。 “和你想的也许有些不同,我看开这些事,并不是因为我真的认同自己没有错。我认同自己是有错的,这也是我今日老老实实跪在这里的原因。师父说的很对,我对你的信任远及不上你对我的袒护,这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也许我异能失控不是我错,我被你欺骗不是我错,但我不够信任你,必然是我的错。这是一个很大的,很严重的错误。这件事,在你那日开解过我之后,我就意识到了。 “但我仍旧释然了。开解我的那日,你应当也看出了我的释然,否则不会安心。 “我释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错。”元无忧说着,转过头来,正对上元笑温和关切而包容认真的眼睛,“我释然,是因为我意识到,你,还有师父,你们对我的包容,是无限的。 “对你们而言,哪怕我做了非常对不起你们的事,也没关系。因为是我,因为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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