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澎差不多也是这时回来的。他在会客厅找了个地方坐了,便望着墙上的挂字发起了呆。 那字写得潇洒俊逸,颇有风骨,是元无忧不久前的字作,写过后便随手扔到了桌上。徐慎之看到了,颇为自得,专门好生装裱了,挂在了会客厅里。 这孩子甚是聪敏,诗文工理都有造诣,若是肯沉下心来加以打磨,必定能在某一领域盛负才名。可惜她志向并不在此,无意成就什么事业,也无所谓什么才名,整日优哉游哉,招猫逗狗看话本,称得上是在浪费天赋,每每让徐慎之心痛得难以自已,扼腕叹息。 武澎盯着墙上的字,晃了一会儿神,忽然开口:“这字颇为洒脱不羁,主人大约也过得很是自由……这是谁的字,为何没有落名?” 元无忧不知他说的是哪幅字——徐慎之和烟罗也会有些字画挂在这儿,他们本是一家人,这里也是他们二人的家——便从看话本的百忙之后勉强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哦,那是我写的。” “小姐写的?”武澎看着她,眸中尽是钦佩,“小姐好字。” 他看上去只是无事闲聊,元无忧却总觉得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她终于极难得地彻底放下了手中没看完的话本,看着武澎,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问得直白而不加掩饰。 武澎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问:“没事。” 元无忧却没有放过他,仍看着他的眼睛,却不是在试图窥探出什么,而是在等着他说话。 武澎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真的无妨。” “好。”元无忧应道。她顿了一顿,再次开口:“你认我为主了吧?” “……是。”武澎答道。他猜得出,元无忧这是要逼他说了。 逼他说,他就得说。因为他承诺向她献上忠诚,不违主命是最基本的标准。 元无忧却没有追问。 她只是继续说道:“上首和下属,下属应受命为上首做事,相对应的,上司也应为下属担事。你给我做事,我为你担事,天经地义。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当然,不想说也无所谓,我无意逼你。” “多谢小姐。”武澎拱手低头。这位小姐这样坦荡而乐于担当,倒比军中的男人还要大气得多。 “也不用太生分。说是主从,其实我这儿也不讲究这个。比如烟罗是我的姐妹,而慎之……大约算是我爹。” “?” 远处不断有饭菜的香气传来。算算时间,徐慎之大约已经做好了饭。 真的如同是一家人一般。 “等你想说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元无忧说道,又冲他挥手,“走吧,吃饭了。” 武澎是凌晨苏醒被离魂的,孙煌煌是下午跟着元无忧回来的。一日之内,竟来了两位新人。 徐慎之颇懂得待客之道,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的餐点,丰盛异常。 孙煌煌看得眼睛都直了,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嘴角滴油,桌上的鸡鸭骨头都堆不下。 武澎其实也很惊讶。徐慎之看上去颇为儒雅,一双手怎么看都是拿来写字作画的,竟能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武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徐慎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上落着笔茧,还有…… 无数陈年的暗疤? 武澎的异能是五感敏锐,真的使用起来,百里之外的军书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哪怕不刻意使用异能,他的五感绝不是常人所能及的。因而,旁人也许并不会注意到的浅淡疤痕,在他眼里都比秃头上的虱子都还要一目了然。 那疤痕……倒像是让人反复折磨留下的。 武澎心里一紧,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曾受过这样的折磨,又顾虑到才初相识,不好开口去问。 他嚼着嘴里的饭菜,一时竟觉得没了滋味。 总有这样那样的人,不满于他人的安乐,非要将灾祸带给世人。甚至欺软怕硬,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下手。 为何没来他们军营找人试试高低? 武澎顺手夹了一块肉,塞进了嘴里,嚼得有些用力。 饭席吃过一半,元无忧喂饱了自己,就找徐慎之要了个食盒,打算去喂元生了。 武澎仍对元生白天的刺杀心有余悸,便与她同去了。 出了门,元笑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他没有,或者说是当然没有入席,是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的。 屋里的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而他就一个人一直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在走进元生的住处之前,武澎听到了什么声响。很轻微,于他而言却很清楚。 像是里头的人在摆弄什么木质的东西,又飞快地吧东西放在了哪里。 一直到走入了元生的住处,武澎忽然就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了。 元生的住处,让人……很意外。 这小子看着凶神恶煞的,早上初次见他,就是见他要刺杀元无忧。所以,武澎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的住处竟是这样的。 床边放着一匹结实精致的摇摇木马,桌上放着木雕的士兵和刀戟,窗边放了九连环和鲁班锁,床上还有个华容道。还有小木车,七巧板……都是孩子喜欢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房间。 一看就是备受宠爱的孩子才会有的住处。 而以武澎的目力,他看得出来,这些东西簇新簇新,摆得很整齐,像是从来都没有被人碰过,但仔细看看,却又有些极细微的被摆弄过的痕迹。 到底是个孩子。 武澎心中暗暗有些发笑,转念却又有点冒火。 这一屋子的玩具,他是玩了的。 他的桌角床沿垫着软布,就是撞上去也不会受伤。他的床上铺了七层八层,怕是比宫里的贵人睡得都要暄和。他的书柜里放满了书,上有四书五经,下有连环画册,俨然是富贵人家备受宠爱的小公子。 他被认真地对待着,谨慎地教养着。 他的回报,就是大清早刺杀这家的主人。 武澎的脸色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小朋友, 天天喂你是真的很麻烦的。”元无忧没注意武澎的脸色,放下食盒,万分自然地开始抱怨,“你什么时候能和人一起吃饭啊?” 说来, 元生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了。 也就是说, 可怜的她, 已经给他喂食三个月了。 真是看不到头儿的辛勤劳动。 这么想着,元无忧已经打开了食盒, 娴熟无比地舀了勺饭, 塞进了元生的嘴里。 对方凶巴巴地盯着她,恶狠狠地嚼着饭。 ——再凶也没耽误吃饭。 元无忧从不用他的“服软”本身开玩笑, 却热衷于在其他的地方逗弄他:“啧啧啧, 羞不羞啊, 这么大人了,还得让人喂饭吃。” 果不其然, 这话一出口,对面就狠狠地瞪她, 拒绝张嘴了。 元无忧毫不慌张,娴熟地用勺子顶开他的嘴唇, 撬开他的牙齿,顺手就把饭送了进去。 见她不肯嚼, 她下一勺过去, 还顺便往舌根上一压,硬生生迫使他生理性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元生差点没呛死在原处, 等到缓过来, 果不其然地发了怒, 周身刹那间无风自动。 空气中什么异常都看不见,但曾于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武澎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把将元无忧拉了开来。 而与此同时,在元无忧更前面的位置,已经出现了一面铁壁,然后刹那间被扭做了一团。 “小姐快走!”武澎皱着眉头,虽然不清楚元生的能力细节,却也猜出若有物体遮挡,便能挡住片刻。 他一把将元无忧往门口一推,同时顺手抽起了桌子,将宽大的桌面一竖,挡在了元生与元无忧之间。 桌面上的食盒落在地上,杯盏盘碟哗啦啦碎了一地。 不知是不是错觉,元生的异能似乎也在那一刹那停止了一瞬。 武澎如此紧张,元无忧却丝毫也不在意:“其实也没什么事。不用这么紧张。” “小姐,”武澎紧紧地皱着眉头,一面疑心外面的元笑为什么还没有进来帮忙,一面道,“此人异能棘手,还请小姐切莫掉以轻心。” “真的没什么。他的异能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元无忧解释道,“他必须得一直看着他施以念力的东西,视线绝对不能有任何遮挡。所以,基本只要用东西挡住他的视线就能阻断他的能力。从这一点上看,我的异能太容易克住他了。” “不妥。”武澎却听得越发皱眉,“如是,他只需偷袭,便无人能防得住他。” “但他很难偷袭。你刚刚也看到了,他的念力作用有一个前置时间,此时目标就已经能感觉到念力的波动了。对不熟悉这种波动的目标是能成功,但一旦熟悉了那种波动,就很难被他得手了。这么看的话,可以说他用念力偷袭比暗器都好防,不是这么大事。” 说白了,就是元生的念力有一个前摇,容易被作用目标感知到。这也是他时常会操纵真正的箭矢暗器去攻击元无忧的原因。如果是操作物品杀人,便不会被目标感受到那种前摇了,反倒还更加隐蔽许多。 虽然元无忧这样说,但武澎却丝毫也没有放松。 她把一切都说得太轻松了。 “很难被得手”的,是对于像他这样在战场上无数次生死一线的人而言的。而对于普通人而言,所谓“念力的波动”和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是人都会有失误,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一直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任何一个细小的失误都可能让她死在这小白眼狼的手中。 她太过仁善了。 可是,认这位小姐为主,与军中的上下首还要有所不同。军中无论上首下首,所有人都是为国而做事的,他尽可以对上首提议,以使群体更上一层。可如今认这位小姐为主,他是为这位小姐做事的。如非迫不得已,他不愿质疑她的决定。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去,坚持道:“请小姐随属下离开。” 见元无忧没有排斥,他便利落地将元无忧带出了门去。 门一开,便见元笑就守在门前,身姿仿佛一张绷紧的弓,随时都能够破门而入。 他倒也不是无动于衷嘛。 元笑确实不是无动于衷的。见到元无忧出来,又见她身上并不带伤,他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垂下眸子,又是那副恭顺而无声无息的模样了。 与武澎不同,他没有任何能力,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规劝她,甚至不敢阻挠她的行动。他终日提心吊胆,也曾小心翼翼地提出过要代替她去喂饭。但只要一个眼神,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他就无法再提出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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