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算话?” “天子之言,哪有不算数的道理?” 元无忧这才收回了视线,伸手一抱元生,转身就走。 在她的怀里,刚看完了一出大戏的元生无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竟然整个人都老实了些。 说来,元无忧好像还从未在他面前发过脾气。 她一走,元笑欲要起身跟上,却又仍不放心,迟疑了片刻,对李衎叩首,恭敬道:“小姐顽劣,对圣上多有得罪,恳请圣上宽恕。” “这丫头确实过了分。”李衎板起了脸,“简直是无法无天。” 元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再次叩首,甚至叩出了声响:“小姐年幼,尚有顽劣之处,但一心忠诚于圣上,从未有丝毫二心。还请圣上体谅。此事皆因在下护驾不力,请圣上严惩。” 李衎没忍住,笑了出来:“不闻不知,人言还能歪成这样。打人的是年幼顽劣,反倒旁人需要严惩?无忧被惯成这个模样,你我可真是都脱不开半点干系。” 听得李衎如此,元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没发怒,只是玩笑于他。 “行了,和这丫头沾上边,你连玩笑都听不出了。无忧只是你家姑娘吗?我和她待一块儿的时间可比你都久。在我这儿,还用得着你给她求情?” “是。” “去吧。”李衎笑着摇了下头,“你也是为她操碎了心。” 元笑便叩首离开,赶忙去追元无忧去了。 在见着她远远的背影的时候,他脑中仍想着圣上的那句话。 “无忧只是你家姑娘吗?我和她待一块儿的时间可比你都久。” 他在无忧六岁时与无忧相识,在她十二岁时发生了……那件事,镇四海毁,师父昏迷不醒,无忧得圣上垂青而入宫,而他天大地大再无处可去,承护国将军指点,入军做了军奴。 无忧在宫中待到了十九,而后出宫自立门户,算来与圣上朝夕相处了七年。而他则只陪伴了无忧童年的六年。这么一想,圣上与无忧待在一起的时间,竟确实是比他要久的。 原来,她的生命中早就有更加熟悉的人了。只是他一直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所以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住,恬不知耻地跟着她不放。 想来也是,他不过陪伴了她一个短暂的童年,于她而言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在她看来,他当是这世上最为无耻之徒了。他…… 元笑早该适应了的。 在决心承担这一切的时候。 在军中受尽折磨的时候。 在每一个得以回到城中的日子里悄悄地,远远地望着无忧的时候。 他早已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早已做好了承担这一切的准备。 可他还是太软弱了。 所以……所以,就只是因为圣上的一句戏言而已,他远远地望着无忧的背影,一面追逐,一面竟忍不住鼻尖发酸。 他很努力地将这份没来由的酸楚压了下去,追到了无忧的身边,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追随着她。一如往常。 他想,这样其实就够了。能够这样近地跟在无忧身边,已经是过去的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了。 他用战场上的军功,用性命出生入死才勉强换来了这个。这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不可以更加贪心了。
第61章 大太监王喜进门的时候,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圣上红透的耳朵。 只有单边,通红通红的,泛着血丝。 王喜一眼, 只一眼, 就看出这是怎么弄的了。宫中的小太监小宫女犯了错, 时常也让人拧着耳朵教训,使着劲儿拧完了, 松开就是这副样子。 待回过神来时, 王喜的背后已经汗湿了一片。 方才进御书房的,就只有元无忧那小姑奶奶。那位的暴脾气, 这宫里可是没人不知道的。 但纵使如此……纵使如此……也不可能…… 这可是天子的龙体, 就是太后也不可乱伤。一个小姑娘, 就是再跋扈,再嚣张, 若是伤了龙体…… 这绝不是能善了的事。 “愣什么呢?”圣上忽然开了口,吓了王喜一跳, “朕不慎碰了耳朵,还不快宣太医?”那声音凉凉的, 竟似是警告。 碰了耳朵?怎么碰着耳朵,能碰成这个模样?这可说不通。 但王喜显然没有那般愚蠢。圣上说是碰着了, 那就是碰着了。怎么, 圣上金口玉言,还能说谎不成? “是。这就去宣。”王喜连忙躬身,小跑着离去了。 李衎便继续看起了折子, 看着看着, 只觉得耳朵还在发疼发热。 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 笑骂了一句:“这暴脾气。真是惯坏了。” 话虽如此,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要改变现状的意思,随手又翻了个折子。 折子里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却知道这折子是来做什么的。随意地扫了两眼,他便提起朱笔,回了一句似是颇为寻常的话。 他知道,这话会被视作暗示,转到刑部的天牢里去。 如今,艳娘正待在那里。 * 也许是因为地处地下,刑部天牢一直很冷。 又湿,又阴,又冷,待得人手脚冰凉,关节腿疼,就连腹部都仿佛一阵寒凉。 艳娘吐出一口凉气,心里头想着,这可真不是女人该待的地方。 时候早过晌午了,天牢待人却总也没那么和善,早饭都还迟迟没有送来——如果这地方有早饭的话。 艳娘不由得摸了下胃。这么个可以说是有点狼狈的动作,竟也能让她做得风姿绰约,勾得人心痒。 可惜,天牢里头的狱卒可不吃这一套。 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是狱卒开了牢门。 这狱卒好像是叫邢老四的,块头很大,一脸凶相,腰上缠了条鞭子,往这处一站,铁塔似的,令人生畏。 艳娘却不怕。她可好久都没怕过男人了。 上回怕男人,怕得是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让人压在身底下,哭得头疼嗓子哑。 现在的她,就算身处天牢,也只会颇无所谓地迎上去,笑道:“军爷,又来辛苦了?” 她甚至情愿这男人是来占她的便宜的呢。张开腿就能平的事儿,也算是事儿? 可惜,天牢治下甚严,整个牢里像是收尽了全天下油盐不进的铁疙瘩,没一个愿意对她假以辞色的。 面前的男人也是如此。面对她袅娜的身姿,邢老四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一脚把迎过来的她撂到了地上,让她远离了自己。 艳娘摔疼了,娇娇地嚷了一声,嗔怪道:“军爷,怎么这么凶呢。” “是谁指使你的。”邢老四开门见山,“那个会摄魂的异能者,是你的主子吧?他如今在哪儿?” “哪有什么主子哦。”艳娘可委屈坏了,“奴家不过开了家小小的青楼,勉强维生罢了。这个什么会摄魂的异能者,可是让朝廷在意的人,哪是奴家这么个弱女子能靠上的靠山?” “你那青楼,没几年就做到了京城最大,还没靠山?” “那哪能有什么靠山呢?那可都是奴家日日张腿,勤勤恳恳换来的。唯有一个‘勤’字罢了,哪有什么捷径可走呢?” 哪怕是这见惯了大风浪的天牢狱卒邢老四,怕是也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话。 对方黑了脸,终于对面前油盐不进的女人失去了耐心,一把抽开了腰间的鞭子。 做他们这行的人,是根本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可笑心思的。 他把美人当做木头,把令人心疼的呼喊当做耳边杂风,结结实实送上了一顿男人也抵不住的好打。 这样的一顿好打之后,哪怕是艳娘,也显得要老实许多了。毕竟,谁都没必要和自己的皮肉过不去。 可再问,却竟还是无法从她那里问出什么结果来。这女人就像条牛皮筋,看着是能屈又能伸,可怎么扯就是断不了,甚至连形状都没有变上半分。 可天牢里的狱卒,最不怕的就是硬骨头。 邢老四提着鞭子,吹了吹上头沾血的皮屑,决定换个法子。 此前,他们就在她身上试过各种法子。可这女人聪明,狡猾,套不出话,还无牵无挂,什么都触不动她。 可如今,他们却像是忽然就开了窍。 “我听说,你养了只老虎。”邢老四道。 艳娘像是骤然间愣了一下,又好像并没有。 她忍着浑身的疼,扬起笑脸,道:“是呀。养老虎可威风了。看军爷这般英武,更该养个大老虎,多衬威风呢。” “那老虎,不如把皮剥了给你看看?” “哎呀,那多可惜呢。”艳娘看上去仿佛是很不乐意,却又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并无所谓,道,“那么大的老虎,我养得多好呢。卖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剥皮才值几个钱呢。” “这么说,那老虎如何,你都没什么所谓?” “那怎么能没所谓呢。”艳娘笑道,“养了好几年,舍不得呢。”话是这么说,她看上去却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所以,就算弄死那老虎,也不过是白费工夫,对她根本无甚所谓。 邢老四看着她,却并没有被她的态度所牵引。 “这地方冷吧。”他笑了笑,笑容在一个不苟言笑的铁汉脸上,显得有些诡异,“给你张虎皮暖暖。” “那可得多谢军爷了。”艳娘笑着回应。 她就被带到了外头。 天牢的外头放了个大铁笼,里头装着的就是她的老虎。 那老虎并不亲人,见谁都凶神恶煞,个头又大得不行,骇人无比。 唯有见她,这么个老虎就像变成了小猫,隔着笼子就想去顶她,伸着舌头非要舔她。 艳娘被推到了笼子前头,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揉了一把巨兽硕大的脑袋。老虎便扭过头,把她的手心舔得痒痒的。 她便笑了起来,道:“把你的皮剥了,给姐姐做个毯子,好不好?” 那老虎像是听得懂人话,又像是听不懂。它在笼子里头歪了下脑袋,好像是在理解她的意思,又理解不了。 所以,它就放弃了,又伸着舌头,要去舔她。 有人抽刀,走上了前去。 那刀锋映着阳光,冷得刺人。 艳娘就看着那刀光逼近笼中的老虎,脸上一直显得游刃有余,甚至饶有兴致,好像真的很需要一条毯子。 直到那凌厉的刀光真的触到了老虎的身上。 “——住手。”艳娘忽然开口。 她并不尖利的指甲,已经悄无声息地戳破了她的手心。 她带着极其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口道:“住手。” 邢老四便真的如她所愿,收了手。 “你的主子现今在哪儿?” 艳娘却答不出。 那刀光便又向老虎逼近了。尖锐的锋刃刺入被养得油光水滑的皮毛,激起震耳欲聋的虎啸。 很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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