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不是当年惊吓一遭便觉醒异能而无法控制的小女孩了。 “笑笑去找袁将军,是因为袁将军的异能也是异能无效?”元无忧又确认了自己此前的猜测。 “嗯。你师父与袁将军是旧识,知道他的能力。他便压制着你,同时让元笑去拦袁将军帮忙。” “你没护着笑笑,是因为笑笑自愿参军?” “是啊。没办法,拦不住。说什么既然没办法待在你身边,就保家卫国要你安居。给朕听得,都快感动死了。”李衎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这谁能拦得住啊。” “所以蛮夷彻底战败之后,你就把他安排到我身边来了?” “那怎么可能是我安排的呢?我又不是闲着非要故意气你,给自己找麻烦。”李衎看了元笑一眼,在元笑恳求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将真相说了出来,“是他求来的。” 是他求来的。 他明知她厌恶他。 他未进门先受一剑,他亲手给自己烙了个烙印,他在她的宅子里受尽了她给予的冷眼与苦楚,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她以为他是为了荣华富贵,是因为圣命难违。原来都不是。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来的。 “……为什么。”元无忧的声音低低的,“为什么要……求这个。” “你是认真这么问的?”李衎看着她,嘲笑她竟得不出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自然是因为想见你啊。” 因为想见她。 可她有什么可见的呢? 师父是因她而陷入昏迷的。 元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她而受了十年苦楚。那些苦楚甚至有不少是她亲手送上的。 她的愧疚无法用言语描述。 她甚至生出了自厌。原来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原来师父是因她而成了活死人,原来她以为的过往种种,其实都是她做的。 她却反倒独享了十年的静谧,将所有的过错认到了别人的头上,让别人代替自己承受了一切,甚至还安然地怨恨着对方。 她有什么值得他求着相见的呢? 元无忧看着窗外的月亮。 在她的晃神中,床边的地铺动了一下,是睡在她床边的元笑。 元无忧闻声,闭了眼。 元笑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她闭上的双眼,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低开口:“小姐。” “小姐……您没睡着,是吗?” 元无忧本也没打算故意瞒他,便睁开了眼。 “你为何也没睡?”元无忧问他。 自然是因为她没有。 “无甚困意。”元笑却只是如是低声回答,起身给元无忧斟了杯水,送到了她的床边。 元无忧坐了起来,接过水,喝了一口。 “小姐为何没睡呢?”元笑问道,声音和缓而柔软。与她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总是这样。 “无甚困意。”元无忧干脆地抄袭了他的回答。 元笑看着她喝完了水。 月光顺着窗户倾泻而下,照在元无忧疲惫的脸上,却照不进她阴翳的眼底。 那双总是明亮的眸子,如今已如明珠蒙尘一般暗淡,里头翻滚沉浮着雾蒙蒙的阴霾,再不似以往了。 元笑捏着水壶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半晌,松了开来。 他接过元无忧喝空了的杯子,与水壶一起放回了桌上,而后转身回来,坐在了元无忧的床沿上。 元无忧愣了一下。 奴籍元笑绝不会坐在她的床上。 但对于与她一起长大的笑笑而言,这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元笑替元无忧拉了拉被子,盖住她坐着的腰腹,免得她着凉。而后,他开了口:“无忧睡不着,是因为在想……过去的那事吗?” 他叫她“无忧”。 不是“小姐”,是“无忧”。 元无忧看着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一直在想呢?”元笑继续问道,他的问题直白到不加掩饰,“是因为……愧疚吗?” “……嗯。”元无忧顿了顿,“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元笑很认真地看着她,“是因为,无忧觉得,当年的事都是自己的错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元无忧很安静地做了回答,“还能是谁的错呢?” “是师父的错。”元笑回答得理所当然,“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 “是师父的错。若不是师父旧日与人结仇,怎会引来仇家,以迷药控制他,又要杀我泄愤,要他尝‘丧子之苦’?此事因师父而起,非要找错,那便是师父的错。 “也是我的错。是我年少无能,轻易受人钳制,险些命丧刀下。实际上,若不是无忧,我早就死在当日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恐怕师父也是。饶是师父体质过人,自始至终没能因那迷药而失去意识,却也在一炷香过后才能站起身来。有那工夫,足够师父被杀好几回了。 “是无忧救了我。也救了师父。是无忧一手力挽狂澜,颠倒乾坤,才让师父还能躺在那里,让我还能坐在这里同你说话。 “因为一直瞒着过去的事,竟一直没有谢无忧的救命之恩。” 他没有说谎。 元无忧也知道他没有说谎。 那年,在记忆的最后一个刹那,就是师父的仇家将刀悬在了元笑的指头上,说是要将他的指头一根一根地切掉,说要将他四肢切尽,再破肚开膛,说要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方能解心头丧子之恨。 饶是元笑天资聪颖,武艺早成,却也囿于年少,又遭了高手的先手,被人锁链锁得死死,竟毫无反抗之力。 元无忧最后的记忆,就是那把刀毫不犹豫地落下,眼看着就要斩断元笑的手指。而她真的很害怕,她真的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被这样对待。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那把刀眼看就要砍断我的手指了,你忽然尖叫,然后,刀就凭空消失了。”元笑回忆着那天的事。那该是他十年苦难的开端,他却竟带上了笑意:“反应过来是无忧做的之后,我真的觉得,无忧就像是神仙一样,一下子就救了我。” 他没有说,在刀消失之后,紧接着消失的便是师父惊恐的仇家,然后是客栈的桌椅、床铺、地面……她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使以她为轴心的东西一步步凭空消失。有那么一刻,元笑真的笃定,他也会就此消失的。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还好师父始终有意识,勉强制止了她。 奇怪的是,即使在多年之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元笑也只记得无忧像神仙一样一下子救了他,丝毫也不记得那种万物消失而凡人绝无法阻止的恐惧。 “……无论如何,都是我让师父陷入了昏迷,让你……千夫所指,尝尽了苦楚。”元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却仍旧没有原谅自己。 “所以,让无忧无法释怀的始终都是师父和我,无忧认为是你愧对了我们,是吗?” “谁做了这样的事,能不愧呢?”元无忧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理所当然。 听得了她的回答,元笑终于严肃了神色。 第一次的,他失去了面对她时永远自然带着的那种若隐若现的温柔,以甚是严肃与认真的面容面对她,开口:“无忧,你为什么要代替别人做感受呢?” “所谓‘愧对’,要先对不起某人,才能说是‘愧对’。你说你愧对了师父和我,便是觉得对不起我们吧?可我们哪里会觉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呢?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们做感受呢? “你不能代替师父做感受。师父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照顾好你。在他的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脑中最重要的事,就是保全你。他可曾会对你有一丝怨意?何况正是你救了师父,否则我们连如今的活死人的师父都守不住。你有何对不起师父的呢? “若师父还醒着,知道你这样想,怕是要发雷霆大的脾气,非得骂醒你不可。 “你也不能代替我做感受。 “这十年……我不会与你说显而易见的假话。这十年,我的确吃了许多苦头。 “可那又如何呢?要我从你受苦和我受苦之间做抉择,那么每一丝苦头我都会受得甘之如饴。一想到我吃些委屈就能换你无忧,挨过打我也会笑出来。皮肉或许有些疼痛,我的心却一直都是安稳的! “这些全都是我自愿的,我乐意的,我求来的,我骗你骗来的!你有何对不起我的? “你谁都对得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自作主张骗你,是我问也没有问你,瞒着你,擅自做了这样的决定。 “是我让你一无所知,是我让你以为被背叛,是我夺走了你得知真实的权利。 “我才是自私的那一个。我才是对不起你的那一个。 “你为何要感到愧疚呢?” 元笑抓着元无忧的肩膀,甚至抓得她有一些痛。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用尽全部的力气驱走里面的阴霾。 “元无忧,你什么错都没有。”
第93章 元无忧没有见过这样的元笑。 从小到大, 相处过那么久,元笑从未有过一刻,哪怕一刻,对她如此强势过。 她生气也好, 耍赖也好, 不高兴也好, 他从来都是柔和地任她乱发脾气,无垠地包容她的任性胡闹, 永远顺着她, 哄着她,从未对她有过哪怕片刻的强势。 可现在, 他的脸上却再找不到半分过往的温和, 他的眸子比铁还要坚定,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元无忧, 你什么错都没有。” 他此生头一次对她如此强势。他讲话仿佛是在诉说世间真理,每一个字都不容拒绝, 充斥着难以言诉的信服力。 这份信服力,不是因为他多么多么的德高望重, 而是因为他实在太过坚定,而他所坚定的, 正是与他自己相关的事。 他作为当事人, 作为正是被元无忧认为“对不起”的那个人,秉持着全世界最坚定的信念告诉她,她绝没有错, 她绝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这份强势没有给她任何压迫感, 反倒仿佛将她推入了更为宽广无垠的包容之中。 他用全世界最强势最坚定的态度告诉她, 他对她的包容是绝对的。 不知道为什么……元无忧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面对着元笑坚定的眸子,元无忧居然真的……真的慢慢地释怀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元无忧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释怀。 不是因为她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 而是因为“恃宠而骄”,是因为她比任何时刻都能意识到,自己愧对的两个人,对自己的包容是绝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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