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这茶水,闻起来刺鼻,饮来却寡淡得如井水一般。” 伊斥将手中茶碗放回案上,蹙着眉头咂咂嘴唇:“苦味又这样重,比起我柔然酪茶,味道差得多了。” “呵呵。”昏黄烛光里,坐在对面的国相希利垔笑了一声: “各有风味。这是荆巴名茶,名唤天府春,南方蜀地传来的制法,专采老叶,制成茶饼,以米膏出之,饮用时先烤熟,再捣碎,沸水浇烫,再伴入葱姜,我柔然人自然觉得怪异,但天下皆以为上品,尤其文人雅士趋之若鹜。中原风物,自有它非凡之处。” “国相真是熟知中原水土。” 伊斥亲自舀了一匙茶末,置入茶碗之中,以小铜壶沸水烫罢,递于希利垔。这种活计本应有专人服侍,但是伊斥与希利垔深夜密谈,自然不欲令外人知晓。 “此次一路南行,国相所见如何?” 希利垔放下手中拐杖,双手接过茶碗,俯首致谢。 他身为臣子,照礼不应坐受王子奉茶,但他年纪已逾六旬,须发皓白,乃是护国老臣,素来极受敬重,身上那件玄领花褐裘,还是伊斥的曾祖父亲赐,伊斥对他,一向是礼让三分。 “凉国北境各城,城防并不严谨,在我柔然军人看来,可以说是极为松懈。但是这些不重要,最大的阻碍还是在于两国交界处的长城。” “没错。”伊斥轻轻捋着唇下卷髯,低叹一声: “中原建筑城墙之术,真是我国望尘莫及。这段城墙建了也有百余年,至今仍是城高墙厚,坚实无比,其中又有各种攻防兼具的机关。纵有百万大军进攻,到了城下,也是枉然。” “是啊。这次从城中经过,仔细查勘,仍然想不出破解之道。大军过不了长城,那么长城以南,城防再差,于我军而言,毫无意义。” 两人都不再出声,各自心事重重,只凝视着烛火投射在墙上的影子。 房中一片死寂,只余烛火燃烧的轻微剥剥声响。然而院外传来隐约人声,越来越大,尖锐而断续,似吵闹,似哭叫。 伊斥神情烦躁,渐渐锁起了眉头。忽听门环叩响,锦帘一掀,柔然侍卫长阿瓦尔进来躬身施礼,一脸惶然: “殿下,国相,公主啼哭不止,说要马上回家,命我等连夜整装,明日天明出发返程。” “闹了一路了!不要理她。马上就到敦煌了,还怕她飞上天去。” “她……她哭得很厉害,说不想活了,若不从她,就……就挥刀自尽。” “哪儿来的刀?去夺下来。命丑丑儿她们看住了,门窗锁紧,随她哭去。”伊斥将手一挥,意态果决:“退下,这种事不必再来禀报。” 室中重新恢复了静寂。伊斥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神情中余怒未消,腮帮咬紧,烛光下整张面庞上阴影幢幢: “不懂事的丫头,丝毫不以大局为念。你我为了国家大事,不惜远途劳顿,亲自来这凉国送亲,她一路只管哭闹。都是可敦惯的,可汗也过于宠爱!” 希利垔神色不动,只缓缓品茶:“只要她肯顺利完婚,其它事且慢慢调-教。丑丑儿与阿瓦尔都是精挑细选的能干人,不会误事。” “若真的坚决不肯完婚,又如何处置?” 希利垔淡淡笑了一下。“一个女子,要她服从,又有何难。只看你做兄长的,下不下得了手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西凉国十分小而且存国短暂,与柔然并没有交往,一切都是虚构的哈。
第112章 夜观星象 ◎是不是一见之下,便为我倾倒了?◎ “国相有所不知,她性子执拗得很,我只怕逼得急了,真闹得婚事不成,有碍国家大业,还是得尽量顺着她些。” “见机行事吧。”希利垔拄着拐杖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仰头向窗外望去:“都说那韶王李重耳少年英雄,俊朗无匹,公主一见了他,心意顿时改了,也未可知。” “那,待我们到了敦煌,韶王必定前来拜访,命乙真在屏后窥看?他中原人讲什么婚前不见面,我们却不必遵守这个规矩。只要婚事能成,不妨使些手段。” 希利垔长久不答,只望着窗外夜空发怔。 浩浩长空,黑中透蓝,绚烂银河横空而过,亿万星辰如玄珠泄地,光芒交织。希利垔的眼中,也闪动着几点莫名的光芒。 “二十年前,五星聚于西州,大星如火,照亮西北,昭示将有天人投生敦煌。如今太白起,紫薇落,天子无道,星命已移,敦煌在三年之内将有大劫,皇权旁落,新帝登基。这位新帝,纵使不是柔然人,也要他是柔然自家人。” “是说李重耳?”伊斥也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空:“我不通星象,倒是一直不明白,国相是如何推算出他就是这位天人。” 希利垔白眉微动,缓缓摇头。 “星象浩渺,应的是天下大势,难以推算到人。但五星累累如贯珠,炳炳如连璧,这天人命格非凡,出身极贵,有绝世姿容。水火共济,阴阳同体,必是男生女相。月犯门宿,天庙彪炳,具起死回生之异能。” “起死回生?” “听来不可思议,却正是星象所示。”希利垔伸手捋弄白须,悠然回忆起来: “那年濡水之盟,社伦可汗与凉国帝君商议和亲,凉国推出的这位五皇子,正与星象中的天人相符:二十年前结胎,姿容绝世,少年时曾受飞天赐福,定然身怀异能。我一算这皇子的命格,真是喜从天降!” “记得,我记得。国相当即密奏可汗,要定这位五皇子。”伊斥双眸灿亮,凝望漫漫星空,舒畅地笑了两声:“这正是天佑柔然,凉国当绝啊!” “没错。眼下一切尽在掌控,接下来就是要设法收服韶王,让他为我柔然所用。” “这个容易。”伊斥的浓黑眼眸再次眯起,盈满胸有成竹的笑意: “但凡皇子,都有承继大统之志。我们承诺扶植他登基,哪有什么不为柔然所用。” 夜色已深,漫天星汉灿烂,越来越是眩目惊心。 —————— 莲生这几天,过得心惊胆战。 以七宝身份随侍李重耳身边,陪他操持政务,本是莲生喜欢的差事。 千百人的喧攘中,悄悄凝视心爱的人指挥若定、筹谋精深,那种唯有自己才知晓的骄傲,仰慕,眷恋,比起二人相对,深深拥吻,是另一样的欣喜。 爱看他蹙眉思索的样子,爱看他议事到深夜,疲倦得以手撑额的样子,爱看他挽起衣袖蹲在舆图旁,和众属官激烈争论的样子,爱看他大发脾气,呵斥得众人不敢抬头的样子,爱看他妙计天成,众望所归,得意洋洋地自夸自赞的样子…… 然而最近的李重耳,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干么盯着我看?”莲生低声喝道:“好好读你的折子啊!” “上前来。”李重耳招手:“坐我身边,让我看得清楚些。” 这个傻耳朵,开始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莲生看。连日来政务繁忙,议事厅里,书房里,卧房里,甚至行走在皇城官道上,甘露大街上,他一边忙碌,一边肆无忌惮地盯着莲生,时而像是下着什么决心,时而露出邪恶的微笑。 “有什么好看的?”被他那火热眼神盯得久了,莲生禁不住地全身酸软,赶紧伸手摸摸脸颊,看看是不是不当心地变了身。 “好看。”李重耳不容置疑地点头。随着莲生的手势一起,伸手在莲生面颊轻轻抚摸:“只要习惯了,感觉也不错。” 莲生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什么意思?你给我说个清楚。” 李重耳只点着头,神情满怀怜惜,口中答非所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高兴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这傻耳朵是怎么了? 难道是发现了莲生的秘密?怎么发现的,不可能啊。以他那性情,一旦发现,还不早就猴急猴急地揭破了,如今欲说还休欲拒还迎地什么意思? 想起他有一次曾经承认,若不是有莲生在,就凭和七宝这亲密情谊,几乎要怀疑自己有龙阳之癖。难道是因为如今七宝说了不喜欢女子,这家伙起了什么邪念吗? 咦呃!不可能,都不可能,必然是调戏,是有意耍弄……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那傻耳朵已经凑上前来,勾住莲生肩头,俯首附在莲生耳边,用一种又笨拙又尴尬的亲昵姿态,轻声道: “你告诉我,那日九婴林里,山膏面前,你我第一次相见,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一见之下,便为我倾倒了?” 宁静的书房里传出一声嚎叫,随即呯呯啪啪一阵大响。 打斗声,呼喝声,求饶声,响彻书房内外,廊下侍立的宫人与侍卫们习以为常,仍各司其职,眉毛都不动一下。 “殿下!” 门扇霍然拉开,帘帷掀动,辅护都尉霍子衿闯进书房。一身远行装束尚未换去,斗篷风帽风尘仆仆,面颊被寒风吹得起了红丝。进门一眼看见书案边滚作一团的李重耳与张七宝,顿时满脸都是寒霜。 “殿下,不是说过不要在书房里厮打!给众人听见了成什么话!张七宝!你不要倚仗殿下宠信,过于恣意妄为!须知我有权禀奏圣上,即刻问你一个挑唆皇子违律的重罪!……” “好了好了,少唠叨几句罢。”李重耳翻身爬起,笑吟吟坐到案边,一只手掠掠发鬓,整整衣衫,另一只手仍搭在七宝肩头,被七宝嫌弃地拂开。“快说,得了什么讯息。” 霍子衿双眸烁烁,盯着二人举止,沉默了片刻。 这心思细密的辅护都尉,在这一刹那间觉察到,室中气氛,微微有异。 就在他外出远行的三天里,眼前二人的关系,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变化。 “百里孤鸣的讯息准时送到紫烟驿。”军情重大,唯有迅速藏起心情,自腰间佩囊摸出一只小小竹筒,珍重呈给李重耳:“封得严密,属下未敢轻拆,请殿下亲启。” 李重耳也已经顾不上嬉笑玩耍,瞬间眼神一亮,神情严肃而警觉,一把抄过竹筒,飞快拆开蜡封。 筒内是一只细细卷起的纸卷,蝇头小字写得密密麻麻,李重耳看了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阅读,读过一遍,又读一遍,神色越来越沉重,面颊微微地都有些发白。 “果然有内奸。”李重耳一拳砸在膝头,随手将纸卷递给七宝:“如此说来,姬广陵确实冤枉。” “殿下!”霍子衿抢夺不及,那纸卷已经被张七宝接去。霍子衿急切万分,转身向李重耳叫道:“如此重大军情,怎能给他过目?属下都没敢拆看,他算什么人!一旦有个闪失……” “我从没什么要避忌七宝。”李重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吧,七宝与我共同征战陇安,与姬广陵也是交情匪浅,此事不须瞒他。”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8 首页 上一页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