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情爱中的人,对对方的一言一行,异常敏感。平日性子疏爽、一向不拘小节的李重耳,此时却立即看出这瞬间犹疑。一时间脑中电光一闪,猛然站起身来: “难道他与刺杀案有关?是山贼同党么?” “不不不。”莲生急忙辩解:“他是好人,绝不会与山贼同党。” “你怎知他不会?” 莲生一时语塞。 她怎知他不会? 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山贼同党,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本不应轻易定论。但她在自己心底,始终对柳染抱有一丝莫名信任,那少年醉心丹青,妙笔通神,绘尽漫天神佛,活画佛门慈悲,她贴近过他的心,见过他最真切的一面,深信他不是一个勾结山贼滥杀无辜的恶人。 “你……你对我也不肯说……” 一道刀劈般的剧痛,突然贯穿了李重耳的额头。 眼看着莲生神情犹疑,显然知道那人的隐秘,只是不肯明讲。心中顿时涌起一线更大的不快,正要追问,那线不快却凝聚成一柄有形有质的利剑,强硬地刺入他的脑海。 刹那间整个身体穿破虚空,飞入茫茫云海,眼前死灰一片,天地万物都成了漫无边际的混沌。仓促抬手,死死按紧额头,仍然控制不住那异样的痛感,这躯体,这身心,似乎已经不是自己所有,灌满了极度的憎恶,仇恨,与……杀机。 微颤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握上腰间长剑。口中一字字发出的,是全然陌生的语声: “去死吧!与他一起死!” 莲生的双眸,睁得滚圆,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异:“什么?” 眼前的李重耳,在这一刹那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浓眉虬结,嘴角扭曲,眸中的柔情蜜意早已影踪不见,只剩两道森寒入骨的凶光,紧紧盯住她的面庞。 额头处,眉心正中,隐隐现出一道赤红的火焰之形。 “你怎么了?”莲生向后退了一步,惊骇地望着这张可怖的面容:“有什么不对,你慢慢说,怎么这样对我?……” 李重耳的脑海,已被剧痛填满。 一线尚存的神智,被这剧痛死死地压在心底,眼前只剩青光凛凛,黑雾漫漫,迷雾中隐约晃动着莲生的身形。那张可爱的小脸正在扭曲,这样妖异,这样阴险,他要凝聚全身心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不拔出手中的剑…… “你滚开,孽种……不,莲生,快走开……去死!” 语无伦次的喝骂中,神智已经在脑海中的交缠中落败,手中长剑,再也无法控制,呛啷一声,寒光破空,直向莲生刺去。 莲生没有闪躲。 夕阳映照下,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只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愕然瞪视面前的李重耳,眸中光彩,已然死寂,满满的全是惊骇与绝望。 一声尖利的嘶鸣,击破漫天寒意,呯呯铁蹄作响,两丛枝杈丛生的鹿角横空而至,凶猛地撞向李重耳面门。 不再是温润得几乎滴出水来的柔顺眼神,不再是宁静优雅的身姿,那灵兽于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脱胎换骨,猛恶如虎,矫健如龙,双目燃起狂怒的烈焰,拼尽全力撞向这攻击主人的恶人。 锋利的剑刃,瞬间削掉一枝鹿角。但凌厉剑势亦被撞离方向,长剑凌空飞起,带着铮铮金属鸣响,划出一道寒光凛凛的弧线,当的一声落在远处湖面。 李重耳急切间倒纵数尺,方避过被鹿角开膛破肚之虞,肩头啪的一声轻响,是那绒毡斗篷的系带被鹿角挑断,整件散落地上。 那灵兽一击不中,势不罢休,奋起一双铁蹄,整个身体高高跃在空中,刹那间遮天蔽日,雷霆万钧地踹向他的面庞。 “瑶光!” 听得莲生的呼唤,那铁蹄自李重耳面上掠过,猛恶的寒风与腥气,直扫得他面颊如刀割般剧痛。虽然硬生生收回了这致命一击,但壮硕身形挟迅猛声威,仍然将李重耳整个人撞翻在地。 瑶光奔至莲生身边卧下,承接她颤巍巍爬上脊背。一人一鹿,沿着浩浩冰湖驰远,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湖岸尽头。 —————— 午夜冰湖,森寒入骨。 李重耳跪倒在冷硬的冰面上,整张脸都浸在冰洞下漆黑一片的湖水中。 唯有这样,才能冷却那燃烧得即将爆裂的头脑,浇灭整个身体中钻心剜骨的剧痛。 就这样浸死自己算了,就这样滑入冰洞中,静悄悄淹没在浩瀚冰湖里,再也不要回到尘世。 已经不太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回旋的,只是一些破碎的画面:瑶光的鹿角,寒光凛凛的剑,还有……莲生惊恐的,不可置信的,满是绝望的脸。 他心爱的人,此生最深切地眷恋着,最坚决地守护的人。却被他拔剑相向,险些取了她的性命。那柄长剑还静静躺在远处湖面上,月光下泛着耀目的光芒。多亏瑶光扑上来撞开了这一剑,不然,此刻……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已经混乱而模糊,全然无从追溯,只记得一道锋利无匹的刀剑,或雷电,或者什么锐不可挡的力量,自额头劈入,贯穿了他的全身。这感觉,以前,曾经有过……依稀有些熟悉的剧痛,至今还在他的额头…… 猛然自水中拔出水淋淋的脸庞,胡乱抹了一把,瞪视着冰洞中的倒影。月上中天,银光灿烂,将他的面容清晰地印在漆黑的水面。 水面涟漪层层,良久才逐渐消失,但那倒影中的面容,前额处始终还有些光影闪动。 异样的,自肌肤深处射出的光芒,赤红中泛着靛青,仿佛一丛火焰在额头燃烧。就在他的瞪目注视下,那光芒慢慢转淡,正如脑海中的剧痛,也正在偃旗息鼓,自身体中缓慢地消失。 感觉仿佛重生了一回,仿佛在刚才那片刻之间,代入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挪动一下已经被冻僵的膝头,又掬起一捧冰水,用力搓洗自己的面庞。无论怎样搓洗,都洗不去那额头上的异样感,洗不去满脸满身的火烫,更洗不去脑海中,无穷无尽的悔恨与负疚。 还能再见到莲生吗? 要怎样面对她?怎样解释自己的突然癫狂,突然拔剑相向,突然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憎恨的人? 手中血水氤氲,一道道血花在掌心漾开,是冰水里细碎的冰碴,划破了他的脸。已经不觉得痛了,心底无形的痛楚,要痛过千倍万倍,如若时光可以倒流,让刚才那一刻消失,他愿粉身碎骨,以生命偿还他对心爱之人的亏欠…… “莲生……” 脑后一道风声,打断他嘶哑的呼唤。 虽然微小,但是坚决,锐利,满载着死亡气息的风声。 本能地纵身一闪,整个人向着冰面扑倒,疾速滑出数丈。风声自他头顶呼啸而过,是一柄利刃挟凛凛寒光,飞向漆黑的湖心,又在不远处划了一道眩目的光弧,呼啸着驰回他的身后。 手戟! 一个军人的警觉,武士的机敏,瞬间回到他的身体。于冰面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双腿扎稳,锐利的双眸扫视身后。 【📢作者有话说】 不用问,小天使一定知道是谁来了!感谢一直记得前情的小天使们!每一处细节都能被认真体会到,真是作者君的最大享受啊!
第143章 接你个熊 ◎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曾经遭遇过的那个黑衣刺客,手持手戟,森然立于数丈之外。一左一右,另有两个黑衣人,各持利刃,正无声无息地向他逼近。 李重耳迅速伸手按向腰间,却按了个空。 他的长剑,不在腰间,在遥远的湖心,静静躺在冰面。 如此致命的错失,刹那间令他额头见汗。单身遇险都还罢了,竟还搞了个赤手空拳。脚下全是滑溜溜的冰,要站稳都难,如何去把长剑取回? 刚刚拔步,两边的黑衣人已经看穿他的心思,蓦然飞身上冰,截住他的去路。这两人穿的都是草鞋,踏在冰上,可比他的厚底朝靴牢靠多了。 身后风声又响,手戟再次袭来,就在他侧身躲避的一刹,两旁一柄钢钩一枝铁锏,夹攻而上。钢钩轻盈灵敏,招招直取要害,铁锏力道雄浑,只奔着他的天灵盖招呼,姿态刚猛,直接,是百万军中杀敌的路数。 手无寸铁,全无还手之力,唯有靠身法矫健,纵跃闪避。 浩瀚湖面,冰平如镜,三个玄黑人影在月光下轻捷跃动,衣袂临风飘飞,如矫健的鹰隼。岸上那人,虽不近身却更加险恶,手戟一轮轮地掷出,数丈方圆内回旋如意,令人防不胜防。 喀啦一声脆响。 四人的身影,瞬间凝滞,警觉地肃立原地。 一道清晰的裂纹,自李重耳脚下绽开。 冷汗滚滚,悄然浸透了李重耳的脊背。时已二月,天气渐暖,这湖面上的冰早就不如严冬时牢靠,此时一番激战,冰面……裂了! 那三人,一个在岸上,两个在岸边,唯有他,刚要接近湖心的剑。一旦跌入冰湖,岸上有三人把守,他上不了岸,在这森寒彻骨的冰水中,再强悍的体质,也熬不过一个时辰。 那三人显然也看穿这一点,露在黑布外的一双双眼,彼此对视,现出隐约的笑意。 李重耳咬牙举步,迈向最近的岸边。 来不及了。 喀啦啦一声大响,脚下冰缝沿着四面八方绽裂,平整的冰面瞬间迸成大大小小的碎块,湖下漆黑冰水翻卷,如地狱恶魔的长舌。 李重耳脚下一空,已然落入水中,一把扒住冰块边缘,奋力向上纵起,然而冰块接二连三地碎裂,竟然全无着手处。双臂猛挥,拼尽全力游向岸边,但见那三人好整以暇地略移方位,便截住他的去路,手中利刃,居高临下地发着寒光。 根本没有法子上岸。 躯体被这蚀骨的酷寒吞噬,飞快失去知觉,一只手攀在冰面边缘,牢牢扒住,已是残存的一线本能。身上层层衣衫,浸在水里比山还要重,能感受到它们在渐渐结成冰块,正将他拖向更无助更绝望的深渊…… 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半生行走生死边缘,想过身经百战终有失手,想过百万军中终有力竭,想过被一刀斩首,一箭穿胸,或许被不知哪个无名小兵随手就取了性命。也想过宫闱险恶,更甚于沙场,哪天一个应对不慎,或许就被圣上赐死,或者被什么明里暗里的势力陷害,可能被斩,被刺,被鸩杀…… 人生自古,无有不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然而谁能想到,如此莫名其妙地,要死在这样一个冰洞之中! “你们……什么人?”脸上的水流也已经结成薄冰,口唇翕动都极尽艰难。 “让你死个明白。”黑布后的一张面孔,含混地笑道:“生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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