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淡淡开言:“主上说那小娘诡计多端,怕你们看管不住,有误大事,派我贴身监视,直到那小贼落网。” 钱金彪不是傻子。当下心里一片雪亮,知道是主上不放心那小娘,特地派人看护。什么监视小娘?分明是监视自己才对。这小娘到底什么来头,教那小贼,主上,都如此用心? 回想适才她躲在柴堆缝隙中,又惊惧又憎恨地望着自己的模样,果真是人间绝色,令人抓心挠肝。若说掳她上山一场,却不能享用,实在难熬,但主上积威甚重,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侵犯。 “你要怎样监视?柴房交给你看管?” “将我与她关在一处。”那少年的神情平淡,语声却是不容置疑。 真正是贴身监视了。如此一来,钱金彪再也没法对这小娘动手,心中难免悻悻,然而复仇重要,只要干掉李重耳那小贼,来日又何愁没机会夺回这小娘!…… 柴房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拉开。柳染被身后两个山贼用力一推,踉跄两步,踏入遍地散落的碎柴中。木门呯地一声关紧,大铁锁重新扣上。 满屋柴堆,仅有一道窄窄空隙可以容身,空隙尽头瑟缩着一个小小身形,握着一根木柴,双眸炯炯地瞪向来者。 一阵剧痛划割柳染心胸,令他忍不住腮边一颤,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女孩子,他曾经不顾一切倾心的,想抛下世间所有,只与她相守的心上人,如今被他亲口下令劫入囚牢为质,只为谋杀她的心上人。世事如此瞬息万变,活得越是认真,越像一个莫大的嘲讽。 那夜莫高窟一别,到如今已经半年多,他其实,不止一次见过她。 无论男身女身,每次她都是与李重耳在一起,或雄姿英发,或语笑嫣然,就在他隐蔽的凝望中经过。每次他都以为自己心中早已如钢铁般冷硬,却每次都被她的笑容重新割裂,就像此时,默然静寂中,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心底深处的异响。 “柳染?”莲生终于借着木墙缝隙中的光线,看清了来者,愕然放下手中的木柴。柳染迅速调整神情,先发制人: “莲生?你怎么在这儿?也被绑架了吗?” 他亲自上山守护莲生,一意孤行,冒失至极,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甘冒奇险,自然也有他的筹谋。 他要确保莲生安全,亦是真的要监视莲生。这女孩子奇思妙计层出不穷,他早已见识过,单凭钱金彪那帮莽汉,未必是她对手。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情急之下,还不知搞出什么花招来,有柳染守在身边,可以防她铤而走险。 这事情,本当派属下来做。但是他的属下,难以取得莲生信任。 能有这样几天与莲生独处……也是柳染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 “……下蒙汗药绑架你?”莲生听柳染讲述了一番编造的故事,处处合情合理,不由得她不信:“绑你来做什么,给他们画画吗?” “山贼哪有那个雅兴?是索要赎金。”柳染苦笑一下,倚着柴堆坐下来,双手搭在膝头: “以为我尽日作画,不知赚了多少金银,焉不知钱财于我如过眼云烟,随手便散给贫民了,哪有赎金给他。只好想法子拖延吧。” 莲生眸光闪动,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依然如以往那般懒散从容,神色间毫无异状。然而面容较半年前更加苍白消瘦,长发中夹杂的银丝在日光下粼粼闪动,亦比从前多了许多。 这少年,表面洒脱不羁,内心里不知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尽管当日那样绝情地弃她而去,如今这副落拓情状,也令莲生心中泛起一丝同情。 “单是索要赎金的话,我替你付了不妨。”莲生放松了语气:“只怕是因为你行侠仗义,早已与山贼结怨,如今被擒,凶多吉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柳染扫视四周,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柴,紧锁的门扇,大铁钉钉得严严密密的木墙:“要怎样逃出去?” 莲生咬了咬嘴唇。 与他绝交已久,就算去年九婴林遇险蒙他相救,两人也是隔膜深厚,本不想多作交谈。然而如今命运的大手将她与他推在一处,一同身陷险境,却必须同舟共济,抛却所有前嫌。 当即放低了声音,悄悄指指身侧的柴堆:“我在这下面发现一个黄鼠洞,土层松软,用木柴刨了几天,已经越挖越深。至多再有三天,可以挖到墙外去,有你一起挖,还会更快些。” 柳染心里,咚咚一阵剧跳。 这女孩子果然如他所料,绝不会哭着等死。钱金彪那帮蠢材,根本没发现她的异动,若不是柳染出马,过不了几天莲生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只可惜我中了那山贼的蒙汗药,手脚全然无力。”柳染轻叹一声:“只怕要过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那你好好休息就是。”莲生决然握了握拳:“我自己努力挖。只可惜不能变男身,不然早打出去啦。我用簪子和耳环跟他们换酒喝,这帮小贼倒是防范森严,根本不肯理我。” 柳染默然不语,只起身行到她身边,看着柴堆遮掩下的大洞。 果然已经挖得深不见底,挖出来的土都被精心洒在柴堆后,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时日紧迫。”柳染缓缓点头。“须要快些行动了。” —————— “怎么办,夫人,还有什么线索吗?” 莲生的家,安静的小小草庐,此时被众多军士围拥,客堂里,丝毯上,李重耳跪坐案后,双手踞膝,急切地前倾着身体: “已经遍搜全城,城外方圆五十里也都细细搜过了,没有莲生踪迹,也没有丝毫讯息……” 紫檀木案对面的宫夫人,正襟危坐,素白襦裙、素白披风,更衬得面色异常苍白,连口唇都毫无血色。 “孩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重耳深深垂头,羞惭地涨红了脸。 高烧五天,一俟意识清醒,立即要见莲生。却不料莲生始终没有出现,不但没有去韶王府,亦没有去甘家香堂。她的母亲宫夫人也已经寻去王府找人,焦虑地说莲生三天前说是上工,傍晚却没有回家,自此失去踪迹。 要如何向莲生的母亲解释,他因一时口角,对莲生拔剑相向,激怒了莲生? 再怎么努力回想,也仍不相信那一夜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事实如此,是他的错,莲生多半是躲起来不见他,或许从此……都不再见他…… “不会,放心吧,孩子,莲生不会不告而别,何况连我也蒙在鼓里。”那宫夫人听完了他的讲述,却是毫无责怪之意,语声一如既往地温和柔婉,令李重耳心头一松: “你说你当时不由自主,只觉脑海被一股力量控制?” “是,夫人,我绝不是推诿,但伤害莲生的事,我做不出来,相信我,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她!”李重耳急得语无伦次,伸手指着自己眉心:“就是这里一阵剧痛,顿时像是整个人飞上了天,身子不再是自己的……” 他的语声,忽然顿住。 那宫夫人已经款款而起,行至他的身边,自袖中伸出两只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第149章 恍如隔世 ◎莲生抬眸望着柳染,柳染也正望着她。◎ 一股柔和的热流贯注眉心,似一只小小鸟儿,宛转畅游脑海。身体又失去了控制,整个人飘浮空中,但与那夜的剧痛,全然不同,那鸟儿带着融融暖意,轻柔飞舞,漫天盘旋,抚慰他心中所有创痛,舒畅得几乎要安然入梦…… “不怪你,孩子。”宫夫人收回手指,静静回座:“当时你眉心必然有赤红火焰纹浮现,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看见了!”李重耳如获至宝:“就是那样,如同火焰燃烧,我自冰湖中照见,不明白是什么异象,用冰水洗了很久才慢慢消去。那是什么东西?” 宫夫人的眼眸,在他面容上仔细审视,神情中满是爱惜: “孩子,飞天被阿修罗王掳去那日,你挺身相救,为此遭受阿修罗一记重击。他借这一击,将他的一线神识镌入了你的识海,希望借你之力,剿杀他想要的人。” 李重耳张大了嘴巴。 这番话语,远超他的识见,一时间脑海中更是混乱,竟不知宫夫人是认真还是呓语。那夫人恍若不见,只缓缓说下去,语声轻柔和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那一线神识,能够感应到莲生的出现,本应一遇到她便发作,然而你对莲生一片痴心,识海中情意满溢,竟将那神识压制,始终发作不得。但是凡人终归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只要你对莲生,有一毒发作,那神识便挣脱压制,操控你加害于她。” 那双清澈的眸光,静静凝视李重耳的面容,如母亲一样满怀慈爱与悲悯: “孩子,你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它压制到如今,我已经非常感激你的恩情。” 从未发作,说明这么久的时间,这孩子没有对莲生起过任何恶念。贪嗔痴慢疑,一样都没有,一刻都没有。 世间情爱,多如沙数,如此纯挚的心思,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然而这对李重耳而言,全然顺理成章,令他惊异不解的,是另一件事。“阿修罗王要加害莲生?为什么?” “内中真相,将来你自会知道。”宫夫人闭起双眼,冥思片刻,轻声道:“你与莲生,命数不合,在一起对彼此都有伤害。我一直不忍对你言讲,如今情势紧急,当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对彼此有伤害?”李重耳霍然而起,神情中满是惊愕:“夫人是说,我还会继续加害莲生吗?” “这一线神识,无法拔除,将始终留在你的识海中。适才说了,只要你对莲生有一线恶意,就会将它唤醒。” 语声依然温柔,却令李重耳的脊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室中静寂得异常,草庐外五百仪卫鸦雀无声,面前的宫夫人也只默然凝望着他。李重耳怔怔许久,猛然昂头,跪直了身体。 “夫人,相信我,我绝不会再伤害莲生。” 他沉声开言,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今次是我的错,我早已立定心意痛改前非。只要莲生回到我身边,我必定全心全意待她,什么贪嗔痴慢疑,再也不会回到我的心中。我李重耳不是完人,对待旁人,五毒难免,唯独对待莲生,我此生绝无二意!” “孩子,我相信你,但是人心动念,并不由意志控制,哪怕只是一瞬间飞掠的思绪,也可能唤醒那一线神识……” “我能够对付它!”那少年毅然昂首,语声毫无犹疑:“如今我已经知道它的存在,知道它来临时的感觉,一旦它再发作,我先拔剑自刎,便不会伤到莲生!” “孩子!……”宫夫人身子微颤,眼中依稀泛出泪光,停顿良久,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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