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有你,也是幸运,但是莲生的命数,同样也会伤到你,这力量无人可以抵御,今后你们随时……” “她不会伤我,这不是问题。”李重耳一语截断: “夫人,时辰紧迫,找到莲生最重要。听夫人所言,对一切了然于胸,定然有法子找到莲生,是不是?求夫人指点!无论什么情形,我要她平安回来,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以命相换都成!” 宫夫人不再说下去。 双眸润湿,湛亮,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李重耳,眼眶中泪花旋动,清朗眉宇间,却越来越宁定,越来越坚决。李重耳一时间起了错觉,似乎那慈爱面容上,笼罩了一层神一样的光晕,禁不住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孩子,你出去一下,我来找到她。”宫夫人深吸一口长气,肃然起身:“找到之后,你即刻离开此地,前去迎她,不要有片刻耽搁。” 李重耳的声音中,几乎带了哭腔:“怎么,她很危险了吗?” 那夫人的背影,单薄如一片飞羽,却是纤弱而坚决,垂落的双袖宁静,沉稳,不再有丝毫颤动。听得李重耳的追问,并未回头,只答非所问地低语一句: “有你在,我放心。” 帷幔垂落,门扇严密关闭,将李重耳挡在外面。 枉自满腔焦急,却不敢造次,只急得在门外团团乱转。 猛然间一道七彩光芒自门缝透出,灿烂,明亮,如长虹贯日,云海漫卷。脚下大地似有微微震动,细细体会,却又无声无息。李重耳手按剑柄,紧张四顾,那份异感却瞬间即逝,四周风声寂寂,一切如常。 正愣怔着揣摩,门扇已经拉开,现出宫夫人的脸。 也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张脸似乎老了十年。神色异常疲倦,发丝凌乱地散落,双眸中也失去了适才的光彩。但语声急促,说得又快又清晰: “她被人掳去了,在三危山南,阿难峰与迦叶峰后的一座山寨里,关在一间柴房中。那山寨正北有铁索天桥,但是极险,设了重重埋伏,万万不可接近。山寨东南方向四里外的一条柞树林山沟里有隐蔽暗道,你们可以从那里攻入。” 她喘息一声,向身后望了一眼,颤抖的双手抬起,将一样物事交到李重耳手中。 “快去吧,孩子,找到莲生,把这个给她。” 是一枚鸽蛋大小的圆珠,异常地澄明透亮,捧在李重耳的手里,温热,柔润,日光下散发着眩目的光芒。 宫夫人的视线,自这圆珠移到李重耳脸上,唇角牵动,轻轻笑了一下。 “告诉莲生,阿娘与阿母,都深爱她。” 咣当一声,门扇重又关紧。 任凭李重耳高声呼叫,再也没有回音。 —————— “我来挖吧。” 柳染夺过莲生手中的木柴,伸手将她拨在身后,飞快向地道挖掘下去,转瞬间便挖进了尺余深。 “你痊愈了吗?”莲生坐倒在地,伸手掠掠汗水飞溅的发梢,不放心地打量柳染的身形:“瞧你中毒不浅,还是好好休息才是。” 柳染淡淡一笑:“别顾着我了,须顾着你自己。再挖下去,我得背你离开这里了。” 莲生嘟起嘴巴,用力搓搓自己的脸。 是有些撑不住了。头脑晕眩,面颊火热,十有八-九是染了病,想来是出汗受风,连腿脚都有些发软。昼夜不息地挖掘地道,已经耗尽气力,纤纤十指都磨起水泡,满手都是木刺擦磨的伤痕。 仍努力拖动身子,将柳染挖在地道外的泥土扫进柴堆缝隙,整饬得毫无痕迹,方才喜滋滋地拍了拍手,压低声音道: “明天便可以挖穿了。从日头方向看,铁索天桥在我们背后,只要过了天桥,我便能找到出山的路径!” 柳染自地道中探出半个头来,清秀面孔上,绽开一个嘲讽的笑: “你被关了这些日子,只靠你自己在找出路。依你所言,那韶王明明收到山寨送去的信息,竟然不出手救你,他还像个男儿吗?” 莲生用力咬紧嘴唇。“他像不像个男儿,我比你清楚!……” 语气虽然坚决,神情却有一瞬间的茫然,顿时面颊更红,头更晕,伸手扶住柴堆,竟然立足不定。柳染丢下手中木柴,急切跃上地面,抱住她的双肩:“莲生,你病了!” 莲生一把拨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倚着柴堆,慢慢坐倒。“有些发热,不用你管。我只要嗅嗅香丸就会痊愈,可惜一颗也没有了,这山上又没有花。” 柳染的双手,在空中凝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掠一把肩头长发,静静打量莲生一眼。 莲生其实已经被热病折磨了两天,只是不肯说出来。此时头疼难忍,遍体酸痛,坐也坐不安稳了,整个人倒向地面,紧紧蜷成一团。 背后的柳染,终于慢慢开口:“必须香丸么?别的香品呢?” “是香品就可以,你有么?你都不用香囊的。” 柳染没有回答。 莲生转头望着他,只见日光自木墙缝隙中透进来,在他脸上划出明明暗暗的光影,寒风吹得鬓边长发一缕缕地飞扬,只看不清他的面容。那只修长的手,插在衣襟里,良久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物件,抛到莲生面前: “碰巧在用。” 那是一只银制的香囊。 鸭蛋大小,上下两瓣以子母扣相连,刻有镂空的鸳鸯戏水图案。内中两层机环,最里面一层香盂里,盛着半盂香粉。 莲生托在手中,呆呆看了半天。 这分明便是……她送给他的信物。 当时因他不用香囊,还令莲生委屈了一番。而今这香囊托在手里,只见外壳已经摩挲得异常光润,银色亮泽无匹,盂中香粉正是她精制的玉蕊香,香气清淡,舒心怡神,莲生一嗅便知,大约两三天前刚刚换过。 莲生抬眸望着柳染,柳染也正望着她。 许久许久不曾这样对视过,仿佛已经隔了几生几世。那双湛黑的眼眸,依然如水波般泛着弧度,让眸中始终盛着点淡淡笑意,此时却是光芒闪闪,分不清是日光还是泪光。莲生微一恍惚间,那光芒便已消失不见,眸中又是一片深邃的浓黑,如夜,如雾,如看不透的海。 “用啊。”柳染懒懒地挥挥手:“幸好没丢掉。”…… 夕阳缓缓沉入西方天际,又一个黑夜来临。 这柴房四面透风,一入夜更是冷得彻骨。两旁柴堆高砌,仅剩一条狭窄的空间,莲生与柳染唯有挤坐一处,倚着柴堆入眠。 嗅过香粉的莲生,病况已经转好,只是热度尚未褪尽,睡得极不安稳,身子翻来覆去,一直在打呼噜。身旁的柳染,一只手撑在额角,双眸湛然,毫无睡意,只静静望住她的脸。 月光自木墙的缝隙透入,正照在莲生头顶,发鬟已经散乱,漆黑秀发一绺绺垂在颈间。头伏在臂上,背向着他,只能看见半边面颊,白皙肌肤上染着横七竖八的汗渍,但仍然不掩那异样的晕红。 柳染抬起手指,轻轻触摸她的额头。尚未试明温度,莲生已经蠕动一下,翻过身来,低声喃喃一句: “李……重耳……” 月光斜照,柳染看得清清楚楚,那双长睫覆盖的眼眸,悄然流下一滴泪。 晶莹,闪亮,无声无息滑过面颊。
第150章 三千精骑 ◎混乱的刀光剑影里,钱金彪看见了李重耳。◎ 好似一道利刃在柳染心头划割,将他一颗剧跳的心,无声无息割成碎片。 他强捺情意,离开这心爱的女子,如今却眼看着她为他的对手流泪。白天她说笑如常,挥舞木柴奋力挖掘地道逃生,在他的贬损前反唇相讥,毫不犹豫地维护李重耳的声名,却在睡梦之中,这样凄凉,这样伤心。 那个混蛋对她做了些什么,哪里值得她倾心相许?明知她身陷险境而不相救,难道真的要柳染自动放她脱身吗? 面前的莲生,抽泣两声,却没醒来,头越垂越低,向着他这边栽倒,小脸正正抵在他的肩窝。低头望去,只见月光下长睫垂覆,清晰可辨,嘴巴异常红润,微微翘起,深长的呼吸一阵阵吹向他的脖颈。 茫茫地想起从前,仿佛已是前世时光。 鸣沙山上,莫高窟中,漫天神佛注视下,他静静作画,她痴痴旁观,潮湿昏暗的空气里,回荡着令他铭记终生的明亮与温暖。 柳染历尽沧桑,早通世事,眼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笑语嫣然,几次忍不住地,想要亲近她。还记得最接近的一次,已经与她呼吸相闻,她被他握着手腕,满面红晕地做着鬼脸: “听我的?说什么都听么?” 他俯低身子,额角散落的长发轻轻拂到她的脸上:“你要我做什么?”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眸中光彩,澄明湛亮,清晰地印着他的影子,一瞬间,几乎让他控制不住情热,她却怯怯开言: “你能陪我去找花吗?” 这天真懵懂的女孩子,唤醒他全部的温情全部的善,真的如一朵初生的莲,美得让他不敢触碰。一时间他错觉自己只是个寻常少年,可以左右自己的生命,他爽快地答应她,陪她找花,带她看遍天下奇花。 两年了。一回首已是天涯。 她的花在哪里,找到了吗?是谁陪着她? 来日漫漫,重聚无期,这一生只会越隔越远,一切只能深埋心底,说也不能说,问也不能问。 夜风凛凛,自墙缝中不断袭来,熟睡中的莲生,不自禁地一阵颤抖。柳染张开双臂,轻轻将她拥进自己怀中。那小小的身体,柔软而火热,昏昏沉沉地向他怀中拱了一拱,又喃喃低语一句: “耳朵……” 柳染狠狠咬紧了牙关。 柔润的唇,如初绽的花瓣般微启。一声声唤着他最憎恶的名字,口中吹气如兰,不,比兰草还要芳香。他早就发觉,她身上有异样的香气,已经长久没有再闻到过,此刻一入鼻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刻骨钻心。 伤痛与愉悦,渴望与憎恶,纷杂交缠,将他整个人撕成碎片。想要吻下去,想要这甜润的口唇,温软的身体,想要她。此生早已沉沦黑暗,再没任何事能令他有阴影…… 怔怔不知多久,视线在那张小脸上,辗转游移。明丽月色下,面容更显皎洁,每一根线条都那样熟悉,是一幅在心头朝朝暮暮描摹不尽的画,此生他画得最熟练最完美的画。 纵然是在最深重的黑暗里,也有这最后的一线光,伴随他,照定他。 抖颤的口唇终于落下,在莲生额头,轻轻一碰。 热度已褪。 那温热娇软的身体,渐渐不再翻动,蜷曲着拱在他的怀里,陷入酣甜梦乡。 回手解下自己的外帔,裹在莲生身上。莲生嘟哝两声,翻身倚在柴堆缝隙中,重新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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