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李重耳快步上前,避开滚滚烽烟,俯身细看他的面容。尖嘴猴腮,头巾下一双三角小眼晶亮,果然便是当日的山贼袁小虎。“说,神虎门怎样了?” “柔然主力在神虎门!攻势猛烈,城墙被大石砸破,姬将军急需救援!”袁小虎顾不得爬起身子,口齿伶俐地飞快禀报:“军士们都死光了,城头上就剩百姓在顶着,所以派我来报讯……” 神虎门上,烈焰冲天。 黑沉沉的天空下,数架巨大的投石机如妖兽般耸立城墙之外,巨石如雨,翻腾着砸向城墙。泥土和着芦苇夯实的坚厚城墙,终于被撕开一个豁口,砖崩土裂,泥尘飞扬,攻城梯乘势直插缺口,柔然精兵的羽缨瞬间直逼面前。 姬广陵手中佩剑已钝。横飞的血肉磨平了精钢淬炼的锋刃,任他膂力再强,也无法劈动眼前源源不绝涌来的敌人。一把将长剑插回剑鞘,顺势拔起身边墙头上插着的大旗,以旗杆用力戳动架在城头的长梯。 “浇!” 一大锅滚烫的金汁自身后泼来,热浪与恶臭一齐泼向城下,一阵炸裂般的爆响。柔然军士们惨叫着四散跌落,长梯也滑向一边,颤巍巍砸向尘埃。 “投石!搬动所有能砸的东西砸下去!快!”姬广陵嘶声喝令:“结队联结城下,运送重物上来!” 城头一阵混乱,已经听不到以往整齐的唯唯声。姬广陵竭力睁大被血水粘结的眼帘,回首望向身后,只见一片片的人影,挤压在一起,堆叠在一起,随着飞腾的烟雾,飘浮不定。 那不是人海,是尸海、血海。整个城头已经被尸体填满,有大凉的官兵百姓,亦有冲上城头的柔然将士。就在他的足边,仰卧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白衣已被凝结的鲜血浸成深褐色,手中紧握的长剑仍未松开。他始终还没来得及俯下身去将她的眼帘合上,那双清冷的眼睛长久凝视着乌云翻飞的天空。 “婵儿……” 又一阵杀声响起,城下柔然军队发起了新的冲锋。脑海中再也无暇多想,急忙指挥应战。传令兵与鼓手均已殉国,唯有亲自登台擂鼓,脚下尚未踏出,身后猛然响起一个沉稳有力的女子声音: “乡亲们,姑娘们!家里重物都搬上城来,击杀敌人!存亡就在此刻,切莫犹疑!一切损失,甘家香堂包赔!” 那是始终守在他身边的甘怀霜。那女子早已失了平时华贵如女皇一般的风度,发髻散乱,衣衫撕裂,两只长袖高高挽起在手肘上,臂上手上全是烫伤的血痕。两人视线相对,姬广陵扫一眼战鼓,甘怀霜立即跃上高台,抓起粗大的鼓槌,奋力擂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浩荡,击破苍茫天空。震耳欲聋的杀声里,一车车大石、青砖、家具、锅釜,飞快运上城头。被砸毁的城墙被无数人的血肉牢牢填满,乱石如雨,连绵不绝地砸向城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姬广陵望见了城墙下的援兵。李字牙旗飞扬,一队人马正沿着大道向城门疾驰而来,领头的是卫缨将军,是李重耳将他身边最得力的队伍派来驰援。 那是姬广陵的最后一眼。早已周身浴血,数枝羽箭深深没入胸膛,都被他一把折断箭杆再战。全然没有察觉身上中了多少刀,只记得眼前不绝倒下的敌人。牢牢凝聚在心头的最后一口血气,终于在卫缨的队伍驰上城头的一刻,烟消云散。 “姬将军!……” 甘怀霜的嘶声叫喊,随着姬广陵身躯倒地,戛然而止。那女子不顾一切地自数尺高的鼓台上一跃而下,踉跄扑到姬广陵身边,抱起他的身体,握紧他的手:“姬将军……姬将军!” 那身体已经失却了全部力道,口唇微张,呼吸已绝,唯有染满鲜血的手掌,在甘怀霜的手里颤抖着,似是轻轻握了一握。 震天杀声,缥缈远去。唯余甘怀霜断续的呼唤,回荡烽烟之中: “姬将军!……鸿渐!鸿渐……” —————— 浓墨淋漓,泼洒大片白壁。 【📢作者有话说】 颤抖着给小天使们拜年…… 大年三十更得这样虐真的是没法子,赶上了,改不了…… 马上就过去了哈,很快很快哒…… 新的一年里一切都会是最好哒!…… 为了弥补大家的心灵创伤,给小天使们发红包么么哒……
第203章 起死回生 ◎魂兮归来,离彼不祥。朱明承夜,晞采朝阳。◎ 笔锋飞转,于殿外嘶鸣杀声里,绘出稳定的线条。 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降魔金刚,手持降魔杵,怒目圆睁,向四周鬼卒射出奔雷闪电。身上甲胄纹理精细,一丝不苟,脚下大朵祥云,却以浓淡墨色泼染,从容笔致中透着令人胆寒的森然之意。 整座雷音寺已空。全寺僧人都上了城墙相助官兵守城,平素端守戒律的大和尚们,此时正在大开杀戒,连大殿中的佛像、十八罗汉塑像,都已经被僧人们扛去,一座座砸向爬上城头的柔然军士,漫天烟火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佛慈悲,但亦能降妖除魔。”方丈无相按着腰间血流如注的伤口,向柳染微笑:“只可惜柳施主精心塑就的造像,全部毁于一旦,一年多的功德心血付之东流,实在令人心痛。” 柳染恭敬合什,深深躬身施礼:“能救万民于水火,方是最大的功德。待得外魔退散,柳染愿为寺中全部殿堂重塑金身,不收分文。”…… 最后一批佛像,也被无相带人搬走。空荡荡的大殿里,只余柳染孤独的身影徘徊,如一头被困牢笼的猛兽,也唯有挥毫泼墨,能令焦躁的心绪稍缓。 “主上……”大门撞开,荀良遇扛着一具尸体奔入殿中:“无相方丈圆寂了……” 血淋淋的尸身,倒在漫天神佛脚下。 双目未暝,口唇微张,似乎一句激昂的呼喊,刚刚吐出一半。 “这叫什么圆寂!”柳染嘶叫一声:“‘圆满诸德,寂灭诸恶,离生死之苦,全静妙之乐’,他占哪一条!这是降魔未成,英雄遗恨!” 他双膝跪倒,伏到无相身边,不顾袈裟上血污淋漓,急切探查他的心口:“血脉未冷,还能复生。带他去找义父,请出琵琶,为他还魂。” 荀良遇大吃一惊:“主上,他不是我们的人。动用琵琶,一旦走漏消息……” “他不是我们的人?”柳染猛地转头,双眸中的凌厉光芒,逼得荀良遇倒退了两步: “他收留义父五年,不问来历,不问去处,一切尽我们方便,如今为守护吾土吾民而死,你道他不是我们的人?” 重重殿堂之后,僻静角落的小小禅室。 室中空旷无物,唯有佛龛中诸佛俯瞰,壁画上瑞鸟回旋,满室香火浸润下,人如飘浮于万丈云端之中。光头僧袍的萧澄明,对着佛龛恭敬叩首三番,膝行向前,在佛龛下摸索片刻,龛下绘制的一对门扇,静静打开。 那是一对真的门扇,隐匿在绘制得花团锦簇的极乐世界里,全然真假难辨。门后有个小小暗室,萧澄明探手入内,捧出一只黑布琵琶囊,向身后的柳染和昙多觉望了一眼。 “快。”柳染低声道。 昙多觉点了点头,叹息着双手合什:“善哉,善哉。” 简单裁制的布囊,通体素黑,几乎与周围的幽暗融为一体,然而纽扣掀开,瞬间光芒辉映全室。 囊中包裹的,是一只娑罗木五弦琵琶。色泽厚重而光润,遍身镶嵌闪亮螺钿,绘出一幅幅曼妙图案:飞天、迦陵频伽鸟、菩提树、五色奇花……湛湛光晕浮动,笼罩琵琶全身,那花纹竟不似镶成,仿佛自然生就的一般。 无相的尸身,静置地室中央。众人在周围坐下,肃然俯首合什。萧澄明将琵琶横抱怀里,朱红拨子缓缓拨动,五弦铮琮响起,奏出一曲曼妙乐音。 “魂兮归来,前路无所。天人千仞,惟魂是索。 魂兮归来,流沙千里。勿入雷渊,散不可止。……” 自第一声乐韵响起,那琵琶仿若自沉睡中醒转,生命蓦然绽放,满室一片辉煌。面板上流光溢彩,花纹瞬间鲜活,鸟在振翅歌唱,树在迎风摇曳,飞天轻盈起舞,硕大的五色花朵飞旋室中。 乐韵简单,只有数节,循环往复。那琵琶却如活物般光芒焕发,绽出越来越强烈的异彩,罩住萧澄明身前无相方丈的面庞。鲜血褪却,烟尘消散。皱纹渐渐舒展,痛楚的神情化为坦然。 “……魂兮归来,离彼不祥。朱明承夜,晞采朝阳。 魂兮归来,往恐危身。光风转蕙,入我修门。” 无相的双眼,缓缓睁开,迷茫地望向四周。 “这是……” 荀良遇一把扶起他的身体,负在背上,飞步奔出室外。昏暗灯光中,萧澄明收起琵琶,仔细套上布囊,仍然藏入佛龛下的暗室,室中一片静寂,无花,无树,无飞天,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义父,我想……” 柳染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已经关闭的暗室门上。昙多觉凝视他的神情,淡淡微笑一下。 “主上请直言。” “守城战况惨烈,我军死伤殆尽,无数英雄义士殉国,依我看,已经是琵琶大展神通之时。不妨多救些人来,以琵琶复生,确保此战全胜,义父以为如何?” “老衲也有此意。”昙多觉点了点头:“但是,主上,你须明白,这琵琶是天神的法器,我们只是侥幸得来,一旦消息泄露,不但会引来李信那厮追杀抢夺,还可能会引动天界追踪,到那时候天神降灾于敦煌,生灵涂炭,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柳染神情微动,长久无言。昙多觉接着说下去: “三年前飞天忽然现世,与阿修罗大战鸣沙山,城南遭遇浩劫,整座九婴林都陷入地下,你还记得吧。多亏当时琵琶尚未恢复神通,不然一定被天神感应到,那场恶战则不知会惨烈到何等程度。” “孩子,你宅心仁厚,有如此善念,老衲十分欣慰。只是,世间万事,皆有因果,非人力所能干预。有些时候,只因一念之差,救人反而成了害人。这琵琶的来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柳染的视线,慢慢转向萧澄明。 那僧人与柳染四目对视,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萧澄明,东宫四友之一。 军旅出身,却熟识音律,是个文武兼通的良臣。此人不擅言谈,只是武功极高,又极忠勇,故此柳染并不安排他处理外务,只要他贴身守卫义父。 琵琶的来历,是萧澄明讲给柳染。 那是在庚子二十年,冬天异常寒冷,萧澄明身为太子辅护都尉,奉命在街巷中巡查民情,却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铮琮琵琶声。 他自幼精研乐器,却从未听过那支乐曲。一个好乐之人,哪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当即飞奔过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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