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辛苦了。”众人惶恐的目光里,李信脸上,渐渐泛起一个微笑。“天佑大凉,国泰民安。” 马前的李重耳恭敬俯身:“托圣上的福。” “我哪里还是圣上。”李信和蔼地微笑:“我是你封的太上皇。” 李重耳当即重新跪倒,身后群臣手忙脚乱地跟着跪下。 “不,圣上,暂摄朝政,那只是权宜之计,圣上依旧是圣上,臣万死不敢冒犯。”…… 阿五历经风雨,是十分地会说话了。 名义上,他回了玉宸宫,重登皇位,依然是大凉的天子,一切都与往常一样。然而,分明,有什么东西,最关键的东西,不一样了。 阿五一手筹划指挥了敦煌保卫战,以寡敌众,大获全胜,赢得绝对民心。连一向与他不睦的阿三,都死心塌地地追随。几个儿子不睦,李信如何不知,然而他们相互不睦,互相牵制,才容易制衡。庙堂之争,绝不能造成一头独大的局面,这一点他太有体会了,比谁都更加警惕。 然而如今,那最令他惕醒的局面正在重演。李重耳声望已臻极顶,远远超过自己,回朝以来,众人向自己三拜九叩,但是明明面对李重耳的长揖更为真诚。…… “……要禀报朕的,就是这些了?” 夜色中的同寿殿,天子议事的便殿,此时只有父子二人,每句话都带着空阔的回响。跪在阶下的李重耳,谨慎地低着头,不直视在案前往来踱步的父亲。 “国事家事,都已回禀圣上。圣上还有什么要问的,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圣上千里跋涉归来,当好好将养身体才是,如此议事到深夜,只怕对健康有碍……” “多谢你这样关心朕。”李信重新坐回龙案之后,笑了两声:“阿五,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李重耳的脊背上,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护卫国土,那是臣应当应分,哪里敢说辛苦。自从圣上还朝,臣安心在家中养育小婴儿,日子闲适得很,说来都有些惭愧。” “做了父亲,可喜可贺,拳拳爱儿之心,人皆有之。” “是啊是啊。养育婴儿虽然辛苦,可也是外人难以体会的至乐。”一提起孩子,李重耳顿时话多起来: “香音非常健壮,能吃能睡,不吵闹,就是饿了的时候,哭得那是惊天动地。莲生不要乳娘,亲自哺育她,可是每天要吃六次之多,夜里还要喂两次,真教人有点撑不住。前几天拉稀,我担忧得睡不着觉,莲生亲自调制了香膏,抹在她肚脐上,昨天终于好了,大便金黄金黄的,不软不硬,特别完美……” 李信用力咳了一声。李重耳抬起头,望见父亲紧蹙的眉头,蓦然刹住自己兴奋的描述。 “圣上恕罪,臣言辞不雅,冒犯圣上……” “听起来劳累得很。”李信手中端着茶碗,眼望着金黄金黄的茶汤,是再也喝不进口了,随手倒进案边水盂中:“你府中宫人侍卫可够用么,要不要朕再加派些人手,为你夫妻助力?” “不不不,拜谢圣上恩典,臣家中人手足够用了,宫人侍卫一向都很充足,无须再作补充。” “嗯,那么多没有登记在册的兵马,训练有素,都听从你的指挥,若不是平日准备充足,怎能在危难之际派上用场。” 此言入耳,李重耳真正汗透衣衫。
第209章 志在天子 ◎护驾!有刺客!◎ “不,圣上,那不是我的人马。豢养私兵是谋逆的重罪,臣怎敢违犯?臣适才已经禀报,据目前查知,他们都是来自城郊乡村,大半不是当地人,近两年陆续迁来,组织严密,必然有所图谋,却不知为什么在护城战事中听从我的号令……” “阿五,朕与你深夜相见,就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掏心掏肺地说点心里话,你却一直在绕弯子,顾左右而言他,未免视朕为无物了。” 李信语声低沉,却异样地凌厉,精亮的目光,紧紧盯住李重耳的双眸: “朕允准你与神女的婚事,是为了借神女之力震慑天下,却不是让你借神女之力来藐视龙威。如果以为,娶神女为妻,就可以有恃无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须知澹台咏娶了真正的天神,最后也没逃过横死的命运。” “圣上,臣并没有半句虚言!臣与莲生,一直尽忠为国……” 李重耳急切的辩解,猛然刹住。 空荡荡的便殿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听到了奇怪的响动,自殿外传来。是无数人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放得极轻极轻,在这幽深宫殿里,声声动魄惊心。一个军人的本能,让他伸手按向腰间剑柄,然而进宫面圣,如何能佩戴兵器,佩剑早已在殿外被曜锋骑统领索契收去。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李信的眼睛。 那天子的神情,也是瞬间一变,紧张,惊愕,警觉,失望,复杂难言。就在李重耳凝神倾听殿外动静之际,李信的脸上,又平复如常,若无其事地端起案上的茶碗。 “怎么,疲累了吗。不如休息一段时间吧。先不必回府,神女母女,朕派人照看。” “圣上……” 呛啷一声,茶碗摔在阶下。 李重耳寒毛炸起,全身绷紧如弦。 如此脆响,静夜中如惊雷轰鸣,定然是号令人马,想必是适才按剑的动作让父亲起了疑心。那股来历不明的兵马,已经难以解释,紧张中伸手拔剑,更是御前大忌……先下手为强,不给敌人任何机会,正是李信作风! 便殿的大门,应声撞开。周围脚步声骤然变得响亮、急促,无数人马奔入殿中。要辩解吗,还是反抗?倘若就此束手就擒,只怕面临着洗不清的谋逆大罪,倘若杀出重围逃生……莲生母女怎么办? 刹那之间,心念转了成千上万,却只见面前李信的神情异常错愕,竟然仓皇起身,闪向御座背后。李重耳飞快转头,望向身周,不禁也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周围层层聚集的,并不是曜锋骑,也不是昭锐骑,甚至根本不是官兵。 通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眼睛,虎狼般盯住御座后的李信。手中兵刃,寒光闪亮,分明是形制奇古的汉朝环首刀…… “护驾!有刺客!” 李重耳扬声暴喝,凌厉语声响彻同寿殿内外,同时飞身而起,不顾一切地跃上御阶,挥臂挡在李信身前: “禁军何在!封锁宫城,擒拿逆贼!……” 殿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喊,打断他的号令。 是曜锋骑统领索契跌跌撞撞闯进大殿,张臂扑在门口的殿柱上:“陛下!贼兵侵入宫城……” 话音未落,鲜血淋漓的身体,猛然一颤。一道剑光自后心贯穿,又凌厉地抽回,那身体顺着殿柱缓缓瘫倒,露出身后伫立在殿口的人影。 午夜圆月,大得惊人。明亮月光投进昏暗的殿中,将那孤独人影长长地印在便殿中央。背着月光,那面容一片漆黑,然而长发随风飘扬,银灰袍衫衣角翻飞,手中一柄雪亮的青冥剑指向地面,凛凛寒光,直刺李重耳的双眼。 — 自宫城外望去,藏蓝天穹下,广袤肃穆的玉宸宫,依旧一片静寂。 然而城中,紧迫的脚步声、马蹄声四下奔走,一声声压抑的低吼、刀剑相交的锐响此起彼伏,在这茫茫黑夜里,比大战柔然时震天的杀声更加动魄惊心。 两千义军集结,一举攻入玉宸宫。 历经苍浪之困、敦煌护城之战,国都官兵死伤殆尽,玉宸宫的守卫,脆弱不堪。守卫宫城的昭锐骑与守卫天子的曜锋骑,当年在东宫之变中互相残杀,昭锐骑被曜锋骑血洗,从此结下深仇,历经几度重新整编,也始终不睦。而今昭锐骑统领王三太已经效忠柳染,这一夜,是所有人的复仇机会。 “金水桥辟清!” “齐光殿辟清!” “同寿殿辟清!”…… 东宫之变的惨烈一幕,倒过来重演,昭锐骑血洗了曜锋骑,杀得片甲不留。四座城门,都被义军占领,玉宸宫宫门大开,大批黑衣人护卫下,柳染纵马长驱直入。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近二十年的隐忍,步步周密筹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神奇的异人在去年五月就已经给出预言:“一年之内,手刃仇敌!” 一路势若破竹,直取同寿殿。多年来那老贼已如惊弓之鸟,在后宫设了八个寝宫,每晚换来换去,除了贴身内侍王怀祖之外,无人知道他真正的就寝地点,然而章琮查得明白,今夜他没有进入后宫,而是独自留在同寿殿中。 这是天赐的良机,亦是注定的命运,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一切早有天意! 然而那老贼身边,竟然还有一人。 悍勇挺立在御阶上,龙案前,周身浴血,绯红袍服已被染成暗黑。血滴自手中环首刀的刀尖淋漓而下,滴在阶上,滴在堆满身周的义军尸体上……他以一人之力抵挡了数百人的进攻,进退无路,孤立无援,却始终死死挡在李信身前。 “李重耳。”立在殿口观战的柳染,淡淡自语一句。“真该早点除掉你。” “柳染!”李重耳挥起剑锋,指向殿口的身影。 这身影,他太熟悉。见过他杀山贼,屠恶龙,破敌阵,形貌虽然可厌,但始终算是站在正义一边。他自以为了解这个人,甚至知道他另有身份,然而这画师、游侠,眼看着摇身一变,率领一群反贼,赫然袭入玉宸宫,袭向天子。 “你疯了吗,做这种勾当?我还道你是一个忠君护国的大丈夫……” “忠君与护国,完全两回事。”柳染持剑上前,沉稳的脚步,一步步踏过脚下血泊:“正因为我是大丈夫,才有今日作为。” “站住!你敢踏上御阶一步,就是谋逆!凌迟,诛九族,死无葬身之地!” “哦?”柳染冷峻的面庞上,绽起一丝笑容:“原来我走到此刻,竟然还有回头机会么?” “你回头,我便给你机会!” 情势如此危急,李重耳再也顾不上忌讳身份、掂量言辞,顾不得圣上就在身后,一切的杀伐决断,都只在顷刻之间: “你护城有功,是识大义的英雄,只要你此刻回头,一切既往不咎!” 话音未落,眼前的柳染已经抬起足尖,缓步踏上御阶,距离李重耳和伏在他身后的李信,越来越近。 “你闪开,李重耳。你我也有并肩御敌之谊,我不想杀你。” 那俊秀的面容上,仍是李重耳熟悉的懒散、冷淡、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与他们,有些不同,我愿意留下你,今后共保江山社稷。你的爵位封邑,我让你原封不动,继续做你的好殿下,好将军……好丈夫,好父亲。” 殿门已经洞开,月光如水洒遍殿中,灯影与月光交映,更映得那张面容阴晴不定。李重耳握紧了手中环首刀,直握得手指关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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